第26章 “你别碰她”(过去)

许豪非但没有放开,拖拽方霁的同时抬起头:“等我收拾完他,下一个就是你!多大就出去勾搭男人,当婊子你还有理了?!”

方霁被压制得喘不过气,锁骨处又泛起疼痛,两只手指尖用力到泛白也没能挣脱,只好大声朝妹妹喊:“你先回家!”

天气太热了,胸口闷着一股浑浊的气,无论如何都抒发不出来。

许豪把他提溜起来,照着左肩膀就是一拳,方霁吃痛闭眼,汗和土融进那双漆黑圆润的眼睛里,疼得他掉眼泪。

多久没有这种体验了?那份恐惧刻进他骨子里,让他毫无还手之力。

许橙扑上来,被一下挥开了。

方霁用力掰着那只固在自己脖子上的大手,铁一样牢固,砂纸一般粗糙,在颈上蹭出乌黑的印记,还带着一股汽油味,好像即刻要燃烧。

他从牙缝里挤字:“你别碰她。”

“那他妈是老子女儿,老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个小杂种……”男人嘴里骂着难听的话,大意是说他带着许橙不学好,自己首先替他妈教训教训他。

他听到许橙的哭声,一声比一声响亮,好像又回到最初那个漆黑潮湿的房子里,瘦弱的自己与瘸腿的妈妈,还有一个总是哭不停哭一直哭的小女孩。

许豪总是在喝醉酒后对他们大打出手,又在酒醒后逗弄他们,给他们买包饼干或者两块糖打发了事。

方霁曾经以为每个家庭都有不同的相处方式,这只是其中一种,跟他在爸爸那里学到的不同。

方霁八岁那年爸爸出意外事故当场死亡,妈妈的腿也因此落下了残疾。村里的人都说一个腿瘸的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不好找下家,没人愿意要。

小方霁还不懂,天真地跟妈妈说:“爸爸说我是男子汉,让我照顾好妈妈,我会照顾好妈妈,不需要其他人。”

他不懂邻里的闲言碎语,不懂一个村子能有多封建。

妈妈把他抱进怀里哭成个泪人,最终还是转嫁进了许家村,男人带着前妻生的小女孩,两个人凑在一起过日子。

方霁第一次挨打是因为手小夹不住菜,许豪喝了点酒,用筷子狠狠抽他的手,不知用多大的力气,硬生生抽出两道血痕。

方霁疼得掉眼泪,嘴里喊“妈妈”,女人也惊恐地瞪大双眼。许豪嫌他吵,掀了桌子把他拽进里屋去,妈妈在外屋拍门,许豪粗声粗气:“你别管了!我好好教教他怎么用筷子!”

那时候挨揍是家常便饭,浑身脏兮兮又青青紫紫出现在校园里没有小孩子愿意跟方霁玩。后来再大一点,懂得干净,衣服自己洗,手臂上小腿上用皮带抽出的伤却遮不住。

犁县那么小,所有人都知道怎么一回事,所有人都闷着头沉默,并且警告自己的孩子:“不许和许家那两个小孩一块玩,不然见一次我打你一次!”

妈妈不止一次说:“方霁,你听话,乖一点就不会挨打了。”

方霁想要反驳,想告诉妈妈他已经很乖了,他没有惹事。

妈妈也不止一次说:“你是大孩子了,要保护好家人,保护好妹妹。”

方霁没有反驳。

他记得好久前,爸爸还活着的时候,曾经把他圈进怀里摇晃着,指着午睡的妈妈说:“等你长大了,你要照顾好妈妈,妈妈生你出来受了那么大的苦,你一定要听妈妈的话。”

方霁用清脆的童音回答:“好的。”

好的。

可是现在他还没有长大。

他刚刚十三岁。

挨打时把妹妹护在怀里一边掉眼泪一边安慰泣不成声的女孩,“妹妹不哭,不怕,有我在。”

后来家里添了小弟弟,男人酗酒的次数变少了,偶尔心情好了还会抱着孩子逗弄。

方霁每次都很紧张地盯着,生怕男人突然把孩子摔在地上。

有天许橙说:“我讨厌许兴尧。”

方霁不解,就摆出不解的神情。

许橙情绪激动地说:“你在意他不在意我了!你们全都不在意我!”

方霁手足无措:“不是……”许橙也好,小弟弟也好,都是他的家人。

爸爸说他是男子汉,应该照顾好家人。

方霁努力了。

上高中之后他第一次反击许豪,拿椅子在男人手臂砸出一道很深的口子,去医院缝了四针,而代价是他半个脑袋包成木乃伊,两片指甲脱落。

方霁忘不掉在医院的休息椅上站起来,看到妈妈一瘸一拐地走来,苍白的唇色与眼底划不来的浓浓失望。

方霁知道自己又做错了。

他没能照顾好妈妈,没能照顾好家人。

他还手是不对的,可他必须还手。

许橙却对他竖起大拇指,“解气!就是代价有点高。”

方霁眼神闪烁一下,听见妹妹问自己:“你疼吗?”

他把手搭在女孩手心里,动作轻轻的,手指血迹斑驳的,想了想说:“不疼。”

之后又跟许豪打过几次,每一次都是自己伤得更重。

妈妈给他擦伤口时手是颤抖的,问他怎么就是不听话。

“他不敢拿我怎样了,那他也不能打妹妹不能打你。”

妈妈的眼泪涌出来,抱住他的头,呜咽出声,八岁的小男孩已经长成少年,鼓起勇气问女人:“我们能不能离开他?”

“那你弟弟怎么办?”妈妈看着他,苦痛满到溢出来,却还在说,“小尧不能没有爸爸。”

方霁脑袋空白一片。

生完小弟弟之后妈妈的身体更不好了,腿瘸得更加厉害几乎没办法走路,长年坐在那张床上哄孩子,小弟弟成了她全部的依托。

“你还是太小了,很多事没办法跟你说清楚。”她抚摸方霁的脸颊,方霁十六岁了,在妈妈面前还是那个乖小孩,“我不怪你,但是这事你不能再提了,小尧长大了,你许叔叔也保证戒酒,你好好上学,不要想其他的。”

高中最后一年他没有去学校,在家附近找了份零工干,许橙开始和一些社会上的人混在一块,学画很浓的妆,抽很便宜的烟。

方霁只见过一次,就把她身边两个男生都给揍了,许橙把他推开,眼睛瞪着他,声嘶力竭:“你凭什么管我,我爸都不管我!”

“你怎么不去上课啊?”

方霁对家人凶不起来,一双眼紧紧盯着妹妹,瞳孔闪烁,好像挨打的人是他。

许橙回敬他:“你还不是一样。”

他们都在走最糟糕的路,都在飞尘扑扑地坠下去。

高中最后一年,许豪如约戒了酒,找到一份稳定的汽修工作,迷上了和同事打扑克耍小钱,渐渐不再朝家里人发泄怒火。方霁走了单招,报考志愿时选择了离家最近的z校。

他生于犁县的方家村,最终也困于这里。

小县城没有秘密。

但大家都守口如瓶。

像是没看到就当没发生。

城镇旧得像一件古物,住在里面的人亦如此。

“今天我他妈揍死你!”

许豪刚说完这句话,后背忽然挨了重重一下,整个人往前倾倒,手劲松了,方霁趁此机会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在地上打了个滚,膝盖杵着地,抬眼先看到一根粗木板,而后是一双崭新洁白的运动鞋、淡蓝色的休闲裤,露出少年一截脚踝。

纪时昼就站在那里,逆着光,宛如太阳或是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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