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他跑了怎么办”

【小昼,你好久没有找我了。】

纪时昼收到短信时正在上课,旁若无人地划开手机看,手指在屏幕上敲击放大那行字。

坐在旁边的舍友都忍不住问:“你还没跟方霁和好,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纪时昼又轻点一下屏幕退出了界面,回答舍友的问题:“他要给我找女朋友。”

晚些时候蒋新柔找到纪时昼,问他是不是又在和方霁冷战,还是他单方面的。

纪时昼直接无视她,蒋新柔把他的笔记本合上,他才抬眼瞧女生。

“池杰和我说的,说方霁这几天心不在焉的。”

“你们俩发展到哪一步了,他什么事都跟你说?”纪时昼问。

蒋新柔从他旁边拉开椅子坐下,图书馆里很安静,她只能压低声音:“你少管。”

纪时昼嘴边勾起一点有温度的笑,又迅速变冷了,“你也少管。”

蒋新柔没有走,看着纪时昼把电脑重新打开,数位笔在板子上舞得飞快。她以前就知道绘画需要天赋,创造亦是如此,她属于花了很大的功夫,挤破了脑袋才考上来的人。而纪时昼不是,他天生对那些色彩敏感,天生吃这碗饭。

“你看上池杰什么?”大概是无聊,纪时昼随口问了句。

蒋新柔微微侧过头,“你又看上方霁什么?”

总有人误以为他们两个人是一对,就算是现在这种误会也没能完全解除。

每当这时,蒋新柔都想让自己心里的呐喊发出声音:我俩过去是情敌,现在也称不上战友!

刚上大学那会儿,得知自己和纪时昼在同个学院同个班级,她眼前都发黑。

本以为自己考出来,考到前途一片光明的遖峯美院,远离那个沉闷逼仄的小县城,往事都可抛开。

可纪时昼的出现让她深知不可能,没人可以轻而易举地抛掉回忆,哪怕那些痛苦不属于她,她只作为一个旁观者。

和严开不同,她是当地人,她太清楚在那个小镇上,那些闲言碎语,那些令人窒息的眼色与批判,每个人都麻木地活着,生活看不到一丝色彩,所以她才努力逃出来,逃得远远的。

结果命运是一环圆,该遇到的人总会再遇见。

见到纪时昼时她就想,那么她也有机会见到方霁。

蒋新柔还记得高一最后一个月,她许久没见到方霁,忍不住朝人打听,却听说他请假,连期末考试都没参加。

蒋新柔直觉这件事与纪时昼有关。

因为那阵子少年的脸更臭了,对谁都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等她终于鼓起勇气问纪时昼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少年的目光像把有温度的尺,把她横竖量了个遍。

就是在那时候,她在纪时昼面前暴露了自己的感情,被他抓住把柄。

“他住院了。”少年语气有些冷漠地回答。

“他怎么了?”她急忙追问。

“右腿骨折。”说到这里纪时昼也焦躁起来,“你还想问什么,没事可以让开了吗?挡路了。”

蒋新柔有很多事情不清楚,当年不清楚,不代表后来不知道。

小镇藏不住秘密,她在父母那里,在楼下的王奶奶那里都听说。

方霁的腿是被他继父打断了,因为方霁带着外人把他继父揍了一顿,当时闹得十分不愉快。傍晚时分许家一片灯火通明,还传来摔摔打打的声音。

隔天方霁就请假了,没再去上课。

“哎,你说许家那小子也是,自己家里的事干什么让个外人掺和,这不是添乱嘛。”

蒋新柔心里那道声音又在尖叫,因为说这种话的人太多了,有那么一阵子她甚至也觉得是纪时昼的错,他要是不去帮忙就好了,方霁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高二开学时,这两个人的关系就发生了变化。

方霁休养了整整两个月,腿养得差不多好了,出现在他们学校门口,给纪时昼带了一根几乎要融化的冰棍,声音又小又干涩,还不太熟练地:“给你。”

纪时昼接过去了,“我不喜欢香芋味。”

方霁愣了下,纪时昼抬眼,“下次给我买苹果的。”

怎么会有这么不讲到道理的人。

方霁当时就应该把冰棍糊在他脸上。

可是方霁没有那么做,他轻轻点了头,“行,但是有苹果味的雪糕吗?”

蒋新柔不知道的是,许豪把事情做到了最绝,他知道纪时昼是纪国华的儿子,事后托人找上了纪国华,要求对方赔偿医药费。

纪国华亲自打过去电话,问纪时昼怎么回事,沉默了好久少年才说:“看他不顺眼吧。”

纪国华严厉批评他,电话挂断前跟他讲:“你让我很失望,再这样下去谁都救不了你,你自己看着办!”

时隔一年父子俩第一通电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那年暑假纪时昼没有回华都,坚持留在了犁县这个小破县城里,家里人都以为他是在赌气。

实际上他给方霁送了整整一个月的饭。

医院的饭菜又贵又没营养,方母腿脚不便,是许橙每天走好几公里到市里医院送便当,后来纪时昼干脆把这个活儿接下来了。

起先方霁不同意,但犁县七八月份实在太热了,他见不得妹妹受苦,只好默许了纪时昼的行为。

纪时昼住的地方离医院很近,早起把阿姨做的饭打包送到医院。两个人几乎不说话,真正一次交谈是半个月后。

纪时昼冷不丁问他:“你不怪我吗?”

他心里认定了方霁会怪他,那不是小打小闹,不是拳头击打在身上,是骨头生生断裂,是钢钉嵌进肉里重新生长。

就因为他看到有个男人跟着兄妹俩,出于好奇跟了上去。

方霁显得有些诧异:“为什么要怪你?”

纪时昼瞥了一眼他被吊起来的那条腿,用石膏固定住,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小时候见过街边丢的纸钱,也是这种死白死白的颜色。

“你是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方霁说。

所有人都在劝诫他不要硬碰硬,不要还手,所有人都想当一切没发生过,想要装作那些暴力不存在。

纪时昼是第一个肯出手帮他的人。

他不怕许豪,是真正不畏惧那个男人。

这很好,方霁很高兴,这让他多少有点勇气,再说了,“许橙没事。”

他笑起来,是第一次朝着纪时昼笑,眼睛亮亮的,眼底有一汪清澈的波澜,半靠在病床上,眼睛向上抬起看向纪时昼。

纪时昼和他对视,忽然移开目光,将那份纯粹的喜悦躲闪开。那要到很久以后方霁才明白其中的含义,那突如其来的闪避意味着什么。

少年跳过话题,“你经常挨打吗?”

方霁摇摇头,“没有了。”

通常他不会和别人谈论这种事,没人管得了他家里的事,但是纪时昼不一样。

他打了许豪,而且自己毫发无伤。

在纪时昼看来这就是撒谎,复又盯着他看了半天,“是么?”

方霁有些困惑,也把这份困惑摆在神情里,不明白少年的声音为什么突然沉下去,抬头的功夫忽然想起来了。

还手链的那天。

那是他们第一次打交道。

纪时昼把他摁在墙上修理。

那条手链……方霁低下头看看自己被吊起来那条腿,“只有那么两次。”

两次都被纪时昼撞到了。

那条手链他原本是想等到在公园里碰见女生再还回去,却率先被许豪发现,想从他手里要过去。方霁没答应,挨了一顿揍,肩膀、锁骨一片青紫,是被凳子砸的,凳子四分五裂,小弟弟被吓得嚎啕大哭,许豪才停下来。

方霁习惯了。

打架反而成了伤得最不重的“运动”。

纪时昼没有再提这事,把饭盒打开,饭拿出来。

方霁想了想,夸赞道:“你家里人做饭真好吃。”

“我家没人住在这边,饭是阿姨做的。”

方霁又没话了,只能眼巴巴地等纪时昼把食物递到自己手里。

起初纪时昼还尝试给方霁喂过饭,因为方霁起身很不方便,但显然他从没做过这种事,第一次尝试喂到鼻孔里,双方都沉默了,最终选择让方霁自己一个人安生吃饭,纪时昼提溜着空饭盒走人。

这些事蒋新柔统统不知道,纪时昼也不会跟任何人说。

所以高二那年,在绝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关系变亲密,不管班主任几次三番地提醒都没用,纪时昼放学后照样要去找方霁,让他教自己打球。

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短短几个月个子就蹿高好多,比方霁高了,还要把两条长长的手臂搭在他身上,赖着方霁传球给他。

##

“你不要搞那些弯弯绕绕的,方霁不懂。”见纪时昼还是不搭理自己,蒋新柔没有沉住气,“你现在这样冷落他,他又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你得找他说清楚。”

纪时昼一键撤销,把自己方才做得设计退回到最原始的那一步。

“说清楚?那他跑了怎么办?”他指尖掐笔的姿势很好看,在方霁面前从来都是“你愿意走就走我又不拦着你”的架势。

蒋新柔就算了,他们都了解对方的那点心思。

蒋新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了什么。

他们从来都是绑在一块的。

除非纪时昼自愿松开那根绳子,不然方霁永远不可能跑。

她全然不知道那个吻的存在,只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语气:“怎么可能呢,你想要什么直接和他说清楚不就好了?他肯定会答应你的。”——

还有一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