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陈铎说完之后,周诣就没再出声了,他估计陈铎是上夜班太累,没耐性再跟自己打嘴仗了。
陈铎有些方面还真跟他挺像的,邓荣琦说陈铎隔三岔五的就让片警罚一回,是因为他老跟人干架,还不是那种互相看不顺眼的仇家斗殴,而是拿了钱帮别人揍人,工作性质跟周诣干的催收高利贷没什么区别,都是金主出钱他们出力,受疼挨刀子捅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这种谋生手段虽然危险且不光彩,但有个突出的优点,来钱快。
拿性命当赌注的工作,往往都来钱很快。
周诣不清楚陈铎的家庭条件,但他缺钱这事一眼就能看出来。
学校里跟他同龄的男生成天不是调戏小学妹,就是在宿舍抠着脚打游戏,每月有父母往饭卡里打钱,没几个愿意出去打工养活自己的。
再看看陈铎,光晚上看网吧都满足不了他,白天连觉都不睡就出去玩命干架。
周诣都怀疑他是不是背地里欠了一屁股债,才十七八的年纪就天天忙着搞钱。
第二天早晨是周诣先醒的,他下床去厕所洗漱完,就直接离开寝室下楼吃早饭。
他照旧去了食堂最角落那张桌,刚把热乎乎的卷饼拿起来,手机就响了。
周诣看了眼来电显示,清清嗓子,按下接听键,“喂。”
“爸后天过生日,你不要回家里来,”周岐一如既往地开门见山,用词干练且直白:“有亲戚会来,你出现,不合适。”
“知道了。”周诣没什么情绪地应了一声,家里人嫌自己给他们丢面儿,不是一天两天了。
周岐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接着说:“我留意了十中附近的学生兼职,如果手头紧,直接说,我给你应聘地址。”
“我存折里还有点,够交学费的了,”周诣拒绝完,顿了一下,平静道:“谢了,姐。”
周岐没再多说什么,一声招呼没打就直接挂了电话。
有时候时间过得真的很快,这其实是周诣第二次被全家人拒之门外,离第一次已经过去两年半了。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是怎么被赶出来的,他妈拿着拖鞋堵在门口,说要是他敢往回走一步,她就把他当场拍死在地上。
周诣还记得家里那阵子乱翻了天,他爸经营大半辈子的陶瓷厂被政府查封,一般开大型工厂的都是不查就屁事儿没有,一查就哪哪都有毛病,一沓厚实的罚款单让周父赔得几近破产,周诣那会儿还闹厌学,整个家的气氛都压抑崩溃得让人濒临自杀。
最后只有周岐给家里猛争了一口气,正好在周诣被技校开除后的第四天,周岐不负众望地收到了剑桥offer。
其实最让周诣心里有点不是滋味的,倒不是时间过得有多快,而是时间真的过去了之后,他仍然还停在原地。
没有半点长进和改变,就那样站在原地不动,看着朋友亲人们从自己身边擦肩而过。
有的一直在往前走,去见识更远更好的风景;有的逆向倒退,甚至退回到了自己身后。
但无论别人向哪个方向行进,终归都是有所变化的,而当周诣觉得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经历了很多事之后,却突然发现其实自己,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
他中午没回宿舍,在教室抄完几道错题之后,把宝贝三件套揣进兜里,去了走廊最偏的楼梯拐角,这里直通楼顶天台,来往的学生不多。
坐在楼梯阶上慢慢抽完一根之后,他把烟蒂踹进墙角的小洼坑里,嘴里又叼上了第二根。
刚把烟点上,旁边一扇铁锈斑斑的门就被人打开了,是陈铎。
“
在这儿我总能抽吧?”周诣冲他晃了晃指间的烟,表情有点欠。
“能抽,这儿不归我管,”陈铎说:“你最好坐老实点,再往上挪六阶楼梯,你就入镜了。”
周诣愣了下,抬头往上一看,有个亮着红点的摄像头,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脑勺,他条件反射似的赶紧把手上的烟遮严实了。
“怕什么,接着抽啊,当它面儿抽。”陈铎难得见他犯回怂,忍不住嘲了一句。
“你是不是自个儿站在台上太寂寞了,想拉我陪你?”周诣说。
“什么?”陈铎看着他,没明白他说的哪门子鸟语。
“我天天看你上主席台念检讨,”周诣斜瞅着他,“都快看吐了。”
学校每天早晨都升国旗,教导主任常富康咧着大嘴唱完国歌,就一脸臭烘烘地上主席台念通报批评,到现在一共开学四天,陈铎哪天都没落下,一天登台表演一次,念的还是同一份检讨书。
“我自己也快念吐了。”陈铎心说他都能当场背下来了,但又觉得那样会把常富康气哭。
周诣往陈铎身后那扇敞开的门里看了一眼,问:“你后边儿是天台么?”
“是,”陈铎说:“平常挺多人都在里头抽烟,这会儿没人,进去看看?”
周诣点点头,跟他走了进去。
天台场地挺宽敞,摆的杂物也不多,三张废弃的课桌,桌面上都是烟灰,还有用烟头烫出来的焦坑,护栏边有两排摞得很整齐的空啤酒瓶。
“这个点怎么没人来抽烟,”周诣问,他突然想起自己初中干过的一件事,“哟,这片地让大哥你给承包了?”
“让葛赵临给承包了,”陈铎点了根烟叼着,“午休和晚自习不让来,他跟他对象的专属时间。”
周诣笑了笑,“我以为只有初中小屁孩喜欢找这种刺激呢,跟对象在天台上互啃。”
“高中大屁孩也喜欢,”陈铎从嘴里吐出了个烟圈玩,自顾自似的喃喃:“是个人都喜欢没事儿找点刺激。”
周诣看着散尽在空气里的烟圈,有点诧异,“看不出来啊你,老烟鬼。”
陈铎这长相就不像是个会抽烟的,而且给人那股气质也跟小混混不沾边,换个形象点的方式说,五官长成陈铎这样的,拿把杀猪刀在菜市场砍人,别人都会觉得可能是娱乐圈里的小鲜肉在借景拍戏,同样的情况要是换成周诣,就一土匪头子进村了。
陈铎没理他那句调侃,换了个话题道:“你昨儿晚上跟人吵起来了?”
“没,算不上吵,我单方面辱骂他。”周诣很平静地说。
“你要是嫌他们烦人,耽误你学习跟休息,”陈铎说:“我给你提个不太靠谱的建议,听么?”
周诣嗯了一声。
“去学校里挑个出名点的男生,然后打一顿,”陈铎顿了一下,补充道:“前提是你得看他不顺眼。”
“果然不靠谱。”周诣笑了笑。
陈铎的意思他明白,在十中这个人人都拼命证明自己不好惹的地方,最被看不起的就是夹着尾巴的老实人,用七个简单粗暴的字概括一下校风:拳头越硬越牛逼。
“真的,在十中儿,别人要是对你尊重,根本不是因为你优秀,”陈铎莫名苦笑了下,尽量往轻松了说:“是你打人太疼了,他们受不住。”
周诣有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陈铎在天台时候的情绪和平常有点不一样,他莫名感觉陈铎那句话的背后多少藏着些什么别的东西,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可能是因为他本来就对陈铎了解得不多。
不过周诣一直
觉得,陈铎应该是个不怎么喜欢吐露心事的人,甚至有时候他都觉得陈铎淡然得有点可怕,脸上几乎很少露出情绪,像个对活着没什么兴趣的人。
俩人都不吭声了,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尴尬到让周诣有种他俩又站在了烧烤店路边的错觉。
天台上的大喇叭突然响了。
先是滋滋地播出几秒电流声,然后很生硬地衔接了一首歌,是那首《夏天的风》。
学校广播室八成抽风了,这歌一般都是打完放学铃之后才偶尔放的。
喇叭离周诣实在是太近了,巨大的声音把他震得有点发懵,他赶紧朝远点的地方跑了几步,又突然停住脚。
这喇叭里的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把视线转向陈铎,有点不确定地试探道:“翻唱这声音有点好听啊,是吧?”
“嗯,好听,”陈铎很直接地点了点头,“我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