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明早接我去民政局去领证

宋谧呼吸一窒,轻轻地动了动手,却没能挣开。他抬头看着晏清河,那人脸上笑容丝毫未变,宋谧却感觉自己手腕被抓得更紧。

手腕微动,宋谧很轻松地挣开了对方的桎梏——毕竟他是体能堪比Alpha的S级Omega,即便是对着受伤之前的晏清河,他也能在体能方面与之较量一二。

午后,绿得发亮的树叶在燥热的空气中静止着。晏清河任由那被宋谧挣脱的手在床边回荡着,他别过脸凝视着窗外,一言不发。

晏清河似乎不太高兴。意识到这一点的宋谧无措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腕,他的皮肤偏白,血管是淡青色,因此手腕上的淡红色指印看起来就越发狰狞可怖,与其说是指印,更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烙印,此时它轻轻地伴随着宋谧的脉搏,跳动着,肿胀着,逐渐发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病房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输液瓶发出的滴答声。

忽然,一阵风吹来,晏清河忍不住跟着开始咳嗽。开始只是轻轻地咳了两声。渐渐地,咳嗽一次比一次剧烈,最后气喘吁吁,发出阵阵嘶哑的喘息。

宋谧猛地站起来,他皱着眉头打量着病房,终于在床头柜发现了一瓶矿泉水。他手忙脚乱地拧开瓶盖,因为用力过大,瓶子里的水瞬间喷射出来,溅了他满头满脸,甚至顺着他的发梢往下滴落。薄薄的塑料瓶被他捏瘪了,湿漉漉地滴着水,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宋谧握着瓶子的手指忍不住僵硬起来,但病房里没有其他饮用水了,他果断转头朝外走:“我出去买水。”

晏清河又一次拽住他,他微凉的手指握在宋谧湿乎乎的手腕上:“咳……没事,把水给我。”

宋谧把手往回缩:“便利店就在楼下,我很快回来。”

晏清河不动声色地抓紧了:“你手里不是还剩下半瓶吗?给我吧。”

宋谧只得把矿泉水拧开放在他唇边。晏清河像是毫不在意一样,将身体微微立起来,就着宋谧的手很慢地啜饮着瓶子里的水,手不住地发抖,下一秒又是惊天动地咳嗽。

宋谧的手颤了颤,动作生涩地扶住他,将他虚拢在怀里,试探着拍打他的背部。晏清河的身体僵了一瞬,下一秒,一种不真实的重量落在宋谧手上——晏清河顺势躺进了他怀里。

偏高的体温隔着蓝白病服传到宋谧的手臂上,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晏清河一节节凸起的脊柱,硌得人生疼。宋谧轻拍着对方的背部给对方顺气,听着那人的呼吸声逐渐恢复平静,他忍不住出了一会儿神。

这瓶矿泉水不是晏清河喜欢的牌子。

有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耳廓,宋谧才回过神来,他仓促地起身,正欲抬头之际,却突然又被一只手捧住了侧脸。

“擦一下啊。”晏清河眉头微皱的样子看起来有些无奈,他用扎着输液管的那只手扯了几张卫生纸,轻轻地蹭干了宋谧脸上的水。

手腕上的红印还在胀痛着跳动,但是隔着纸巾感受到的触感却温柔到有些不真实。心底奇迹般地被抚平了,宋谧担心晏清河手背的针会戳破皮肤,躲了一下,却没躲开,他便只好低下头受了,硬邦邦地说:“谢谢。”

病房里又安静下来,秒针转动的声音把时间拉长。

眼看输液瓶已经见底,宋谧起身想要按下呼叫铃,但又被拉住了,两人僵持着,晏清河用一种没有温度的眼神看了他一会儿,最后松了手:“抱歉。”

宋谧正在疑惑他为什么道歉,却听见他说:“你要走也没关系。之前的事……谢谢。”

他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整个人被一种灰败的气息笼罩。宋谧心口一缩,低声说道:“你不用和我结婚。”

宋谧斟酌了一会儿,继续慎重地解释:“我刚才说那样的话只是为了把你未婚夫应付过去,不是要趁火打劫的意思……结婚是件很慎重的事,你不要冲动。”

晏清河的眼神却慢慢地冷却了,紧接着,他发出一声轻笑。他一双漆黑的眼里像是酝酿着什么,嘴唇勾起的弧度陌生得让宋谧吃惊。

以往晏清河的微笑是一个整体的表情,他唇角的弧度或许会很微小,但整个表情一定是温和的。但此刻晏清河唇角的弧度有些夸张,就像是机器人努力地模仿人类“笑”这个表情一样,动作剧烈却毫无感情。

很快地,晏清河收了表情,无端地沉默着,良久的停顿既像是在等待宋谧的答复,又像在思考一个重大的问题。末了,他合上眼睛,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走吧。”

宋谧没动。

又过了一会儿,晏清河睁开了眼,没什么表情地望着他,似是反问他为什么还不走。

宋谧笨拙地给他掖被角,却越弄越乱,便只好收了手:“我没有冲动……我的确是认真的。”

晏清河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他凝视着宋谧,不咸不淡地问:“为什么。”他疑问的语气很轻,仿佛是早已经预料到了那个答案,又好像是在说他不需要那个答案。

宋谧说谎了。他的确是冲动而为。

比起晏清河和煦的笑容,他没有表情的样子更让宋谧感觉到难过。宋谧在过去的日子里,曾无数次远远地看着晏清河,那个人总是笑着的,周围拥簇者无数。那时候宋谧站在角落里,用目光为他鼓掌,由衷地祝福他一切都好。而此刻晏清河的身边只剩下了宋谧,宋谧却无论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这是晏清河啊,那样骄傲地,脊背永远挺得笔直的一个人,现在却只能躺在床上仰头看着宋谧。如果晏清河感觉到自己被怜悯了,他一定会生气。可是宋谧企图向对方解释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行为,他张开了嘴,话还没说出口,却连自己都开始摇头。

宋谧顿了顿,将手指抵在唇下,缓缓道:“我婆婆住院了,她很希望能够看见我结婚,医生说……她的时间不多了。”

“只需要一年就可以,期满后婚姻关系自动解除。关系存续期间不用强制履行伴侣义务,每个月发热期的时候我会做好自我隔离工作,你可以……同时和其他人保持亲密关系。”宋谧绞尽脑汁地割地赔款,唯恐自己显得不够真诚,“我不会干涉你太多个人生活。”

晏清河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伸手抚平被宋谧弄乱的被子,说:“好。”

“婚后生活听你安排,可以同居,也可以分开,请务必联系你的助理准备婚前财产公证……”

“宋谧,我说好。”

“公司的事务我保证不会插手——”

宋谧还在自顾自地说着,晏清河懒得再回复,干脆直接伸手一把拽下他的领带。距离顷刻骤减,两人四目相对,无言中只剩下微热呼吸喷薄在彼此的脸上。但他很快就松了手,宋谧站回原位,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不自然地调整了几下被弄歪的领带。

眼里划过几丝异色,晏清河漫不经心地笑着:“我同意了,宋谧。”他别过头,避开宋谧试探着看过来的目光:“明天可以吗?明早我们就去领证。”

“好。”答应下来之后,宋谧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他一个人过了二十七年,从未考虑过两个人的生活,更没有想过另外一位会是晏清河。

他和晏清河之间的关系应该遥远一些,比如大学本科差三届的同门师兄弟。甚至再生疏些,比如校友。毕竟他们连彼此的联络方式都不曾拥有。但是明天,他们的名字会出现在彼此的“配偶”这一栏,在所有人眼中和他和晏清河便成为彼此的唯一,即便是关乎晏清河后半生的治疗手术也要他签字同意后才能进行。

即使这样的关系只会存续一年,宋谧还是忍不住心跳加速。

被晏清河注视着,宋谧不太自然地起身走向门口,把之前买的水果和牛奶拎进来,没话找话说:“你……吃苹果吗?”

晏清河也愣住了,仿佛没料到他接下来居然会是这句话,莞尔:“好啊。”

宋谧低下头找了一会儿,眉头逐渐皱起来。他开始后悔了——他应该再开车回市区买点什么,而不是去旁边便利店凑合。口袋里的苹果大小不一,有的甚至还有虫眼,看起来像是什么打折促销产品,可是收银小票上面明明白白地写着“精品进口红富士”。

宋谧面无表情地拿了一个最大的,将虫眼向着自己,将比较完好的那一面对着晏清河,颇为沉着地解释:“非转基因食品都这样。”

他的技术实在拙劣,经他手削完的苹果已经成为了最让美术生头疼的那种多面体,再除去果核,几乎就没剩下什么了。他心一横,干脆把果肉剁碎了,但是在他动手过程中有两块果肉飞了出去,它们甚至在地上活泼地弹动了两下。

晏清河没说话,用手掩了唇,肩膀微微抖动起来。

宋谧无视了地上的果肉,看着碗里大小不一甚至已经发黄的苹果,沉思一会儿,十分干脆地询问:“晏清河,你喝不喝牛奶。”

晏清河什么都不想吃,但看着宋谧挺得笔直的背和僵在空中不知道如何安放的双手,他勾了勾嘴唇:“还是吃一块吧。”

宋谧心知他是为了照顾自己的自尊心,但是也不免高兴了一些,问他有没有牙签。

晏清河摇摇头:“没有,你喂我吧,没那么多讲究。”

宋谧用消毒湿巾反复擦拭过双手之后,才用指尖拈了卖相最好的那一块放在晏清河唇边。晏清河启唇叼住水果,嘴唇不经意地擦过宋谧的手指。

宋谧仿佛被那微凉的嘴唇烫到了一样,整个身体忍不住僵硬起来,他绷紧了脸,若无其事地观察着晏清河。那人只是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十分认真地品尝着苹果的滋味,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嘴唇是否蹭到了别人的手指。宋谧顿时暗暗松了一口气。

认真地咀嚼了一会儿,晏清河垂下眼睫,沾染了水光的唇意味不明地扬起:“谢谢,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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