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从来没有主动给我发过消息

宋谧已经习惯了在一边处理文件一边等待晏清河复健。看完一篇提案之后,他停了下来,静静地看着桌子上的多肉植物发呆,迟迟没有打开下一份文件,笔电的屏幕从密密麻麻的文档变成了循环滚动的风景屏保,最后漆黑一片。

宋谧有些头疼,他冲动之下答应了晏清河,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对魏女士提起。

他出于一种微妙的心态,没有告诉身边任何人自己结婚的事情。可是他结婚的理由却是为了让家里人安心。他拿出手机拨出熟悉的电话号码,却迟迟不能按下绿色的通话键。

魏女士的上一条有消息还是询问他相亲情况如何,他回复了一个不太乐观的答案。之后两个月她再也没有说过有关相亲的事情,日复一日的聊天循环都是按时吃饭和早些睡觉一类的话。

已经是七月了,夏季独有的暑气在空气里面渲染开来,等候室里面只有他一个人,窗子拉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高跟鞋穿过走廊的声音,蝉鸣的声音,空调外机运作的声音,都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轻微的痛感一起。

又开始了。宋谧额角沁出几滴冷汗,他的肚子里像是有一只手在揉捏着算不上顽强的脏器。

手机忽然颤动起来,来电显示是“魏女士”,宋谧大脑一片空白,手指却飞快地接通了电话:“……妈,怎么了?”

“谧谧啊,是不是在忙?方便说话吗?”魏女士那边的声音有些吵,应该是在公共场合。

“有空,方便的。怎么了?”

“公司那边出了点事,我先回去处理一下,我买了今晚上七点的机票,婆婆那边你多照看一些,我已经和护理的阿姨说过了。”

“这么快?”宋谧皱起眉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已经三点半了,收拾东西去机场那边来得及吗?我马上——”

他想要说“我马上过来”,话到嘴边,却忽然想起晏清河的复健一小时后才会结束,剩下半截就戛然而止,只留了一片不能成全的孝心挂在空中。宋谧做不到把晏清河一个人扔在这孤零零的病院。

“我马上让助理开车过来送你——”

“不用了,我已经出门在去机场的路上了,”魏女士很是洒脱,“这点小问题我自己可以解决,你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

“什么时候回来?”宋谧没问母亲公司的事情。在这点上面他们母子倒是十分一致,从不过问彼此公司的事情,他们都对彼此抱有充足的信任。

“下周三吧。”

“我知道了,以后我每天晚上都去医院那边看着。”

说完这句话母子俩沉默了一会儿,宋谧正准备挂电话的时候,魏女士却突然说话了。

“谧谧啊,婆婆跟我说谧谧有对象了,笑得很开心……是不是妈妈逼你太紧了?”两个月以来,他的生活重心全在晏清河这边,也仅仅只是晚上去陪婆婆的的时候很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竟是无意识地隐瞒了母亲。

“妈妈只希望你健康快乐,以后不会再……”电话那边的音质似乎突然变差了,母亲的话断断续续地散开,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散开的话语里面流淌出来。

母亲猜到了,为了哄老人开心,他随意地找了一个人开展一段伴侣关系。母亲无言的自责让宋谧觉得自己做了一件糟糕的事情。

“妈,我不是为了哄婆婆开心,”宋谧声音有些沙哑,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我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我喜欢他很久了,从大学一年级开始,就喜欢他。”

“等你回来之后,我带他来见你。”

门外,晏清河摸上门把的手缓缓地撤了回来。

对话已经结束了,在一段长时间的空白后,又响起了敲击键盘的声音。见晏清河迟迟不动,他身后的护工低声询问他是否要把门打开,还未开口,却见他径自推着轮椅离开了。

回到复建室,晏清河缓缓地站起来,凝视着镜中的自己,直到站不住了,他才慢慢坐回轮椅上,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今晚十点,把人送到我别墅来。”

“是哪一位?”

晏清河思索片刻:“皮肤白,个子高,信息素是木质香的那个。”

“好的,我明白了。”-

那天复健之后,宋谧和往常一样早早的下了班,把晏清河送回别墅。在告别之际,晏清河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宋谧,抱歉,明天我可能去不了你家了。”

宋谧从容地应对道:“没关系的,刚才我母亲打电话来,说要出差,下周三才能回来。”

“我也非常期待可以和伯母见面,”晏清河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愧疚地说,“从上周拆线以来,医生说我的恢复情况很好,建议马上开战下一阶段的诊疗。”

不等宋谧回复,晏清河继续说道:“下阶段就是信息素等级恢复了,医生的建议是去A国封闭式信息素诱导诊疗。”他花了三分钟解释这一疗法的详细机制,宋谧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想来想去,脑海里面都是“分开”两个字。

宋谧只是没想到分开的这一天来得这样快。在一起两个多月的时间,说长不长,只在宋谧27岁的人生里占比不足1%,说短不短,足够宋谧忘记“不在一起”才是他和晏清河的常态。

他们本来应该是相交之后,在下一平面各自回归正轨的平行线。

“好的,健康要紧。”宋谧说话的声音很平静,“回国了记得一定要联系我。”

晏清河笑着说:“一定。”

宋谧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说道:“晏清河,你们家别墅登记了我的信息,你要不要把指纹录进我家门锁?”

宋谧别过脸不敢再看晏清河。心里懊恼不已,嘴上却说不出一句解释的话。

说什么都显得很多余。

或许他也意识到了,其实自己隐隐约约期待着对方肯定的回答,所以才沉默又突兀地站在这里,一言不发。

如果宋谧抬起头,那么他一定能看见晏清河毫无笑意的脸。晏清河的表情有些微妙又有些懊恼,他坐在轮椅上,眼神里却含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意味,他扯动嘴角,似乎是想露出一个笑容,但是面对宋谧执着地沉默,他最终败下阵来。

“好。”宋谧听见了一声叹息,有一些妥协的意味。

他心满意足地回到家,感觉到仍旧有些眩晕。他将对方的指纹录入了自家的门禁系统,慎重地点下了“保存”按键。

在同一瞬间,宋谧忽而感觉到眼前发黑,心跳停顿了一个节拍,他扶着墙走到客厅,拉开药柜搜寻备好的抑制剂。

盒子空了。宋谧忽然想起今天早晨,他吃完了家里剩下的最后一颗抑制剂。

空荡荡的药盒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助理在休息室等待着晏先生的最新指示。

十五分钟之前,那个Omega已经进去了。自从车祸发生以后,晏先生的病症确认下来,他们就一直在搜寻符合医生要求的Omega。S级Omega不难找,但是能够符合晏先生要求的并不多,晏先生有非常严重的洁癖症。

他以前还是另一位晏先生的助理的时候,就对小先生的洁癖症有所耳闻,那时候的小先生还能够正常地参加一些团体活动,但自从车祸以来,这样的症状就加剧了,已经达到被陌生人触碰都会呕吐的地步。

之前还一直停留在公立医院也是为了将计就计,顺便处理一下老一辈人定下的婚姻问题,晏先生对待婚姻这件事情上面态度一直不太明朗,唯一确定的是他的确不太满意家中长辈定下的那位Omega。

却不料突然遇见了那位宋先生。

也不知道怎么地,那样仓促的情况下面,晏先生竟然答应了这桩婚事,想来应该是因为宋先生的信息素水平,平心而论,宋先生无论是信息素等级,气味适配度,还是其他方面,都比他们寻找的“治疗伴侣”更加优秀,最关键的一点,是晏先生并不反感他的触碰。

后续也进行了一些调查,宋先生似乎就是恰好出现在那里的,没有其他的预谋和打算,他竟然是真的喜欢着晏先生。

晏先生翻阅调查报告的时候,他就站在旁边,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晏先生的下一步指示,于是搜寻而来的那些“治疗伴侣”也就被闲置在一旁,晏先生似乎是真的沉迷在这种扮演游戏之中了,白天去对方公司看书,晚上回别墅插完花之后,才回到书房开始处理堆积的文件。

似乎也只是游戏而已。

晏先生在每天和对方发送问候讯息的时候,也从未忘记服用“诱发剂”,但令人吃惊的是宋先生竟是没有半点反应。

这应该是也是他今晚等在这里的原因。

经过层层筛选后脱颖而出的“治疗伴侣”是个二十一岁的男性Omega,身体白皙修长,相貌略有些英气,重要的是干净,是重点大学经管系的学生,因为需要钱给母亲治病所以才签下了合同。之前那孩子推门进去的时候,他听见主卫里传来了淋浴的声音。

应该没问题的。助理想着,毕竟他亲自监督着那个Omega吞下了诱发剂,服药之后在二十四度室温环境里,Omega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催情现象。

药效的发挥是正常的。

“哐——”

是卧室门打开的声音,助理有些意外,毕竟这才过了半小时。他赶紧走出等候室,仅仅是站在卧室门口,就已经忍不住开始咳嗽了。房间里的木质香浓烈到熏人,白皙漂亮的Omega瘫倒在地上,晏先生不住地喘息着,他用手紧紧地捂住自己的脸,手背上青筋暴起:“把他带走。”

床榻上一片狼藉。

晏先生又吐了-

此后三天,每一天晏先生都会尝试不同的Omega。但是每次的结果都和第一次一样。

第四天的时候,晏先生没有再叫任何人,他坐在书桌面前,慢条斯理地用刀一点一点削去玫瑰根茎上的刺。

他非常专注地拨弄着手上的花,像是十分享受插花的过程。

助理安静地站在一旁,递上温热的水和备好的药物,见晏先生微不可见地颔首后,他才轻轻地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书桌上,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漆黑的书桌上,躺着晏先生的手机,屏幕也是沉默的黑色。桌面正中央散落着一束红得发黑的玫瑰,唯一的光亮是晏先生的手,白得发光。

晏先生把手里修建完毕的花插进透明花器中,又拿了下一只开始修剪。

手机屏幕亮了,晏先生丝毫未动,依旧专注于手中的玫瑰花,只是在修剪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将那朵品相完美的花拦腰剪断。

他直接将花扔进垃圾桶里,放下手中的银色缠丝花剪,拿过一旁的白色方巾擦了擦手,才拿起桌面上的手机。

“他今天又没有去公司?”晏先生问得很随意。

助理点头说是。

自从四天前分开以来,宋先生没有再给晏先生发送过任何信息,也没有人在宋先生的公司见过他。晏先生询问过对方的助理,也只得到了对方出差的消息。

本市的所有航班、高铁、长途乘客名单均已核对过了,没有宋先生的名字。

“他从来没有主动给我发过消息。”晏先生摆弄着手机,对刚才收到的垃圾短信点下“删除”按键。

助理没有接话,他觉得晏先生并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过了一会儿,晏先生拨通了电话,过了五十秒,电话自动挂断,无人应答。

他又一次拨通,五十秒之后,依旧无人应答。

晏先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指尖似有似无地敲击着桌面,重复着拨打电话的动作,墙上的钟面指针走过了一圈,电话终于通了。

“……清河,怎么了?”宋先生的声音很模糊,他喊的一定是晏先生的全名,但是因为说话声音很小的缘故,听起来像是在直接呼喊名字。

晏先生把手机调整为外放模式,音量开到最大,放柔了声音:“我打了好多电话,你没接,是出了什么事吗?”

宋先生那边迟疑了一会儿:“没事,只是在开车,没听见。”

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安静,听起来并不像是室外,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迷蒙,像是睡了很久才被电话铃声叫醒。

“宋谧,你在哪里?我刚回国了,想来看看你。”

“我去了你公司,助理说你三天都没有去过公司了,怎么了?是你母亲的公司那边……”

“不,不是。”宋先生有气无力地否认道,“我有些不舒服,在家休息……”

“那我过来看看你,好不好?”晏先生用着诱哄似的语调,还未得到许可,却转动轮椅走出了书房。

宋先生沉默了很久,最后竟是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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