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介意吗?

很热,身体里面的水分似乎完全被体温蒸发了,他像是被烤干的树叶一样,褶皱着蜷缩起来。

迷蒙之间他终于失去了意识,脑海里思绪的河流翻涌着,有秦瑜,有婆婆,有母亲,还有晏清河。无数错乱不堪的回忆片段,像是走马灯一样地穿过他的脑海,又慢慢消散在一片黑暗之中,他感到自己在一片无关的空间中前行,下一秒,脚却踏空了。

惊悸着醒了,宋谧用手撑着自己坐起来,掌心却被一个硬物硌得生疼。一枚亚麻色的扣子。

思绪回笼,宋谧的面色也渐渐变白了。

这是晏清河风衣上的纽扣。他脑海里忽而闪过那人带着笑意的声音——

“不是这样穿的。”然后他一颗一颗地挑开衣服的衣扣……

这声音是冬日间划燃的一根火柴,扔进了宋谧的山林,燃起漫天大火。宋谧被烧得浑身瘫软,肆意横流,思绪的电闸又一次被拉断。

迷蒙之间听见手机铃响。

那个人的声音像是清泉一样从手机里面倾泻而出,他说他回国了,他想他,他想来见他。

原来他不是灭火的水,他是燃油。沸反盈天。宋谧的身体变成两个极端,一边是沙漠,另一边却是海洋。他用含了沙的声音虚弱地拒绝着——

“不,不是。”

“我不舒服,在家里休息。”

“不用来看我,你好好休养。”

晏清河不会想他,晏清河只是出于一种很完美的礼节。宋谧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淡无波,电话那面断断续续的声音却已经消弭殆尽。一阵热浪涌来,宋谧听见敲门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还有晏清河礼貌地询问。

第二次高热期来了,宋谧的神志和手机的电量一起耗空了。手机屏幕陷入不省人事的黑暗-

晏清河在门口敲了三下,无人应答。手机听筒里面的机械女声不知疲倦地重复着: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助理在身后轻声询问:“是否需要……”

话未说完,只听见“咔哒”一声,门锁已经打开了。

助理调整了自己说话的内容:“我去购买一些抑制药剂。”

“不用了,你回去吧。”晏先生拒绝了,他好整以暇地捻动着打开门锁的指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待助理离开,晏清河才缓缓拉开宋谧家的大门,顿时如有实质一般的焚香气味裹挟了他,他像是落水的人,不由自主地被漩涡卷至宋谧的房门前。

“宋谧?你怎么了?”他放柔了声音,如同用尾巴轻轻拨动草叶等待捕猎鸟雀的猫,“我很担心你。”

粘稠的气息从紧闭的卧室房门钻出来,晏清河却像是汲取到足够多水分的植物,显得越发神采奕奕。耐心地等待着屋内人的应答,声音里饱含焦急,他的神态却显得从容。

他甚至有闲暇打量着宋谧的屋子。整洁,冷清,家具装饰都是白色的,房地产销售供人参观的样板间都比这里更有生活的感觉。玄关正对着厨房和卫生间,厨房里干干净净,毫无使用的痕迹,就连冰箱里面也是空的,放着几根发黄的葱,和几个不知道买了多久的鸡蛋,卫生间里倒是放着牙膏牙刷和剃须刀一类的东西,竟然是连一瓶须后水也没有。过道里的餐桌上有半杯洒出来的水,和几块被咬了几口的吐司。他摸了摸,已经硬掉了,不知在这里摆了多久,吐司的碎屑撒了一地。

他这几天就吃了这么点东西?晏清河皱了皱眉头。

书房是为数不多能显示出“这间屋子有人居住”的地方。书房和一边的主卧次卧中横着一个客厅,米白色的地砖上躺着一个盒子,空的,是抑制剂。

茶几的抽屉拉开了还没合上,里面乱糟糟地挤着各式药物,他看了看,没有一种和抑制信息素有关。旁边的垃圾桶里面全是干垃圾,晏清河扫了一眼,两指捻出两张空掉的铝箔塑料板,背面的说明是抑制剂,底端的生产日期很新,就在本月初。两版一共二十粒,说明书上的建议用量是一天两粒。

今天是七月二十日。晏清河久久地看着那个落在地上的药盒,坐成一座雕塑。

信息素诱发剂和信息素抑制剂相互作用的效果并非正负抵消这样简单。思及此,晏清河敲门的动作带了些急促:“宋谧,开开门好吗?”

或许应该请医生来,晏清河第一次感觉到些许愧疚。在等待的间隙,他走进了宋谧的次卧,进门正对着的桌上放着一瓶香水。香水灰色的瓶身让他的视野蒙上一层阴影。

他推着轮椅坐在桌前,细细地打量那瓶香水。已经开封了,有使用过的痕迹。不巧他认识这瓶香水,是十年前的绝版产物,他的柜子里也有一瓶。THE SOUND AND FURY,喧哗与躁动,福克纳的长篇小说。

随意地拉开衣柜门,挂着几件颇具设计感的衬衫,还有一根色彩花俏的领带,还有一些男士的贴身衣物。香水不是宋谧的,衣服不是宋谧的,领带不是宋谧的,包括那些贴身衣物,也不是宋谧的。

是谁的呢?这已经不重要了。

他敲响了卧室的房门,最后一次询问:“宋谧,我可以进来吗?”还未得到允许,便拧开门,走了进去-

宋谧觉得自己在发梦。身体的沙漠和海洋各执一词,针锋相对,疲惫不堪的身体挣扎着回光返照,却又沦陷在海市蜃楼里面。是晏清河,他坐在他的床边,皱着眉头捧了他的脸,细声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他。

“我不想打扰你。”宋谧想着,晏清河连幻觉都是如此体贴,对方手心传来的温凉轻而易举地让他的沙漠和海洋讲和了。

“难不难受?”那人掀起他的被盖。

不,不行。宋谧如同被惊起的飞鸟,翻身死死地按住那只手。不,不行。这不是被盖,这是一块遮羞布,遮挡着我不可告人的羞耻秘密,遮挡着我丧失自制力的堕落沼泽。不,不行。

宋谧不愿意在晏清河面前显得不体面。

对方动作缓慢地面对着他躺下来,将他揽进怀里,安抚似的拍打着他的后背,声音像是哄小孩一样:“好的,我不看,不看,好吗?”

宋谧将脸埋在他怀里,沉默地点头。心想这幻觉却因过分真实竟然显得虚假,也似乎只有在梦里,晏清河对他的那份温柔,才显得与众不同。

他在背脊被拍打的韵律里感觉到胎儿在母体里的宁谧,皱着眉头睡着了,睡前感觉有一片羽毛爱怜地落在他的眉心,鼻息间盈满绿檀木的香气。睡梦中炽热的火山忽而喷发,他明白这是自己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高热期,身体的某一处燃烧起来,他的思绪像是氢气球,受了热,漂浮得很高,升空之际只觉得身侧有人的温热感觉额外令人安心。

感受到他醒来的惊颤,那人下意识地拍打他的背部:“宋谧,别怕,我在。”他声音似是浮在水面的萍,动作也轻,将宋谧抱在怀里揉弄着,一下又一下。

见宋谧扔止不住的颤抖,身下那人动作停顿一瞬,随即在他耳边用叹息一样的声音问到:“……介意吗?”

宋谧的脸庞和脖子却被那带着绿檀木香气的气息烫得红成一片,他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只是喘息着摇头。

有一只手解开了他衬衫的第一颗扣子,随即是第二颗,伴随着衣领被拉开,有一只蝴蝶停留在他的后颈。

宋谧僵了一瞬,身体软得不成样子,彻底瘫在那人怀里,过了一会儿,他抖了一下,喘息着,身体深处的岩浆忽而喷发出来。

就在释放的前一瞬,他的后颈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那人舔舐他的颈脖,轻咬着,吮吻着,最后留下一个潮湿的,嫣红的痕迹-

宋谧终于沉沉睡去,晏清河这才缓缓坐起来,为对方掖好被角之后,从那人身下抽出一件不成样子的风衣。拽出来的时候不太顺利,宋谧就算睡着了也并不配合,那只手死死拽着风衣上的扣子,他无奈拿了被单塞进那人手心里才把扣子换出来。

卡其色风衣已经彻底毁了,他面无表情地将衣物塞进垃圾桶后走进了浴室里。出来之后,晏清河裹着浴巾坐在沙发上,打开了空调的换气模式。走进门看了看,宋谧睡觉的样子很安分,只是脸颊上的红色尚未褪去,那只抓着风衣的手还握着紧紧捏着被他塞进去的被单。

他看了一会儿,拿出一支烟点上,吸了一口,随即回到客厅里,动作勉强地从垃圾桶里捡起自己那件见不得人的风衣,皱着眉头扔进洗衣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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