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突然的冒犯

祁放态度的惊人转变令律师恍惚回忆了自己刚才的说辞,明明先前说得更狠,祁放都表现得油盐不进,里头的玄妙没等律师思考出个所以然,周越恒与王东就行到了祁放身边。

律师偏眼一瞧,还未出口的质问卡在口舌间,霎时噤了声。

他见过轮椅上的男人,年前一次会议他被公司委派当法律顾问,坐在偏角的地方,而周越恒高高坐在主位。

不止是律师,调解室的其他人也或多或少认识这张脸。

周越恒矜贵颔首,扫看了一圈长桌边惊愕讶异的脸,最后瞥向祁放,沉声问:“伤哪儿了?”

祁放抹掉了眼底漾出的水痕,只留下眼尾一点红,他倔强地不肯服软,又像只可怜的小兽遮掩不住受伤的痕迹。

声音微哑,他摇摇头,说:“没伤。”

周越恒睨着他脸上凝固的血液,不紧不慢拿出手帕,抬手按在祁放脸颊。

祁放惶恐接过,手指一瞬间触到周越恒手背的微热,下一秒周越恒便抽手离开。

“具体发生了什么,有人可以复述一遍吗?”周越恒理了理西服外套,正襟危坐,态度恳切,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轻飘飘的态度下掩藏的威仪。

进门一句询问刻意至极,代表了周越恒对祁放的态度,他是来帮祁放出头的。

胖子在五人中受伤最重,他下颌被玻璃碎片扎了个血洞,先前挨黑手的伤还没好全,身上又添新伤,他实在气不过,律师就是他找来的。

律师来时信誓旦旦,保证能让祁放吃不了兜着走,此时却偃旗息鼓,不吭一声。

胖子咬着牙,死盯着祁放,又看了周越恒许久。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祁放这小子的运气能如此好,入了周越恒的青眼能得他的庇佑。

面对祁放时,众人还能囔囔几句,可面对周越恒,一群年轻公子哥就不敢高声了。说到底,他们现在还啃着家里的票子,没资本与周越恒正面呛声,哪怕家里老头过来,估计都得和周越恒笑脸相迎。

不管这群小年轻背后站着什么人,民警也不在意周越恒是个什么人物,调解室不再像个哄闹的菜市场总归是好的,起码大家乐意静下心来解决问题了。

他开口把了解到的情况复述一遍,着重强调了两方互殴的性质,表明双方如果都不愿意接受调解,那就得走法律程序。

民警说完,目光在两方来回巡视。

胖子心有不甘,哪能轻易接受调解,可他并没有证据能证明之前祁放对他下过黑手,汇景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得了周越恒的授意,不仅不提供监控,态度冷淡得很。

况且真要论起来,那次还是他们先出手。

事儿摆在明面上,根本没法针对,有周越恒在场,肯定不会让祁放吃了亏去,到时候牵扯起来,指不定还要惹出多少麻烦来。

他心念几转间,忽然想到因受伤提前离开的祁泽成,胖子绷紧的脸上陡然迸发出一阵笑意。

他嚯地一下站起身,胖子高呼:“他把人搞进医院——”

可还没等他说完,坐在他身旁的王铎突然紧拉住他的衣袖。

胖子一顿,偏头看去,见王铎冲他摇了摇头。

王铎和祁泽成关系最近,在这一圈人里也是能说上话的主。

不明白王铎为何阻拦自己,胖子游移不定。

可他高呼的声音已经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周越恒也直直看向他。

民警瞧清胖子和王东之间拉扯的小动作,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王铎幅度极小地在桌下拍了一掌胖子的大腿,一巴掌打得胖子激灵一下,要说的话卡在喉咙口。

见他便秘似的不吱声,老民警催促道:“说啊。”

胖子一哽,声音低下去,含糊道:“他把我们整这么狠,搞去医院总得给点医药费。”

他指着脸上的血洞,说:“我得缝合呢。”

民警听他支吾吾半天,谁料就憋出一句赔偿,先前听他们的口气,还以为都是些不在乎小钱的公子哥,他摆摆手,说:“赔偿的事你们协商,这些东西都可以协商。”

祁放眼睫的红意已经消失大半,胖子吼出的话虽然还没说完,但他已经察觉到对方想说的是什么,眼底泛冷盯着胖子,祁放在桌下攥了攥指节。

要论伤情,提前离开的祁泽成肯定是最重的,如果把他受伤的事摆出来,性质大约也就不一样了。

不露声色地打量胖子和他身侧的王铎,祁放掩下眼底的情绪。

民警没再关注胖子,心存不解的胖子坐下后立刻看向王铎。

“周越恒不好开罪。”王铎只简短地附耳说。

他们围在长桌边,一举一动都显眼得很,王铎没法跟胖子解释太多。

启越和祁家达成合作的事,胖子不清楚,王铎作为祁泽成身边稍亲近的朋友还是了解的,打伤祁泽成是祁放的过错不假,但祁泽成私下将祁放约出来教训也是真。端看周越恒对待祁放的态度,哪怕只是为了面子上好看,祁家也不会和周越恒闹僵。

祁泽成受伤的事可以发难,却不能在派出所发难,两方的合作关系卡在那儿,没必要让人下不来台。

周越恒能被祁放一个电话叫过来,就证明祁放在周越恒心里的地位不低。

胖子想不到那么多弯弯绕,只觉得王铎不想让他得罪周越恒,他不服气地盯着轮椅上的男人,强压火气慢慢收回视线。

两方都有过错,加上也都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民警组织调节,商议赔偿,在这以后,周越恒没再开过口,由王东出面和稀泥。

待事情结束,时间已是深夜,周越恒约莫有了困意,抬手抚了抚太阳穴,细微的动作被祁放看在眼里。

对面一行人偃旗息鼓,拿了王东递的名片离开,处理完祁放的事,周越恒自然也要走,祁放见他一动,立马站起身跟上。

“哥,对不起。”他急急道。

周越恒没有回答。

王东跟在两人身侧,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朝祁放说:“和那群小祖宗怎么对上了?”

“……他们约我过去。”祁放没法隐瞒,只能如实相告。

“约你就去啊?!”王东扬高了声调,“你也是实诚。”

两人一来一回,祁放沉默下去,直到快上车,走到灯光昏暗处,周越恒才道:“祁泽成约的你?”

祁放稍顿,没否认,点点头说:“是。”

“他人呢?”

祁放一听周越恒的问话,当即明白胖子那没说出口的质问被周越恒给听进去了,周越恒借此猜到一部分。

“应该去了医院。”

王东眨眨眼,盯着祁放稍有些诧异。

他愕然道:“你打的?”

“……嗯。”祁放垂下头。

周越恒轻轻地活动手指关节,倏尔问:“为什么打他?”

祁放不答话。

手指敲击扶手,周越恒静静等待着,平静的面容下好像在酝酿一场风暴。王东咳了声,转到车门另一侧。

“嗯?”周越恒冷肃着脸,转眼看向祁放。

祁放在这静默中慢慢蹲下,眼皮耷拉着,目光凝在地面破碎的砖块上。

“说话。”周越恒失去耐性。

祁放猛地抬头,低声回答:“他丢掉了我母亲的遗物。”

周越恒敲击扶手的动作一顿,停下了。

远处的路灯照不亮周遭,祁放再次道歉,说:“哥,实在对不起,麻烦你跑一趟,我不应该意气用事的。”

青年痛苦地支吾着,声线发颤,“但那是她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

听着祁放夹着哭腔的语调,周越恒一路升起的不愉终究化解了些许。

半晌后,他伸出手,轻浅地摸了摸祁放的头顶,道:“回去了。”

浅淡地安抚转瞬即逝,祁放却追上他抽回的手,身体凑近了些。

贸然亲密的动作让周越恒向后倚了倚身,善于察言观色的祁放却好像没有看出周越恒细微的抵触。

他伸出手,将手腕的伤口显露出来,祁放萎靡道:“哥,表裂了。”

孩子气的委屈诉苦抵消了周越恒被唐突的不快,祁放突然的冒犯也有了正当理由。

周越恒垂眸看去,表盘细微的裂痕并不算显眼,倒是手臂的伤口更引人注目。

“裂了就裂了。”一块表而已,对周越恒来说不值当什么。

祁放却没被安抚到,他情绪低迷,小声说:“……可这是哥送的。”

周越恒微微一滞,看着祁放蓬松的发顶,好一会儿才问:“这么喜欢?”

祁放抬眼,眼底好像有远处灯光细碎的光芒,他盯着周越恒,恳切又直白,道:“喜欢。”-

宿舍楼早就进不去了,加上祁放身上的伤口还要处理,车便直接开回华庭苑,中途王东联系了医生,等抵达时,人已经在客厅等候。

看见带着新鲜伤痕出现的祁放,医生调侃道:“又是你啊,好巧。”

厚实外套下,祁放只穿了个短袖,脱下外套就能处理。

陈姨站在一旁瞧了眼祁放身上错落的伤口,“嘶”了声,叫道:“哎哟喂。”

医生对伤口见怪不怪,让他坐下方便处理,周越恒并没离开,反而当着祁放的面打了通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周越恒无波澜的声音便响起,他问:“祁叔忙呢?”

听到对电话那头的称呼,祁放蓦地看向周越恒。

动作幅度稍大,惊了医生,手上的碘伏差点歪倒掉在地上,棉签狠擦过伤口,医生问:“不痛啊?”

听到这方的动静,周越恒瞥了眼,撞上祁放满带歉意的表情。

周越恒手轻抬两下,安抚祁放,医生看出他心不在焉,处理的速度更快了些。

祁林智显然已经知道了祁泽成受伤的事,也清楚周越恒打去电话的原因,但他语调却从容得很,甚至没流露出愤恼的情绪,周越恒代祁放道了歉,祁林智连忙客套一句是自家泽成不懂事,小辈之间动手也没个分寸。

周越恒含笑听着,不多时祁林智话锋一转,还是没绷住,笑着暗含警告地说了句祁放胆子变大了,希望周越恒替祁家让他好好学学规矩。

周越恒转动腕上的佛珠,笑着应了句“那是自然”。

几分钟的电话寒暄完便挂断,放下手机的一刹那,周越恒佯装的笑意也收敛起来。

医生已经处理完祁放的伤口,他独坐在沙发上,周越恒操纵轮椅行向祁放时,祁放站起身,几步过去走到了周越恒面前。

“哥……”

“手。”

祁放半蹲下去,愣了两秒才抬起右手。

“另一只。”

祁放换了左手。

“把表拆了。”周越恒道。

祁放睁大眼,右手盖住左手手腕。

“哥,我错了,你别收回去。”祁放忐忑不已,怕周越恒因为那一通电话压着火气。

周越恒淡淡地凝视他,兀然伸手掀起了祁放的袖口,祁放不敢挣扎,木然地看着他拆掉表带。

冷着脸看够了祁放难过又憋闷的表情,周越恒难得恶趣味地笑了笑。

他掂掂手表,收进掌心,说:“修好再给你。”

祁放萎靡的神色猛然唤出新的生机,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你——”

周越恒话没出口,祁放忽地起身撞到他眼前。

祁放极热烈地熊抱住周越恒,闷声说:“谢谢哥!”

拥抱一触即分,祁放蹲着稍矮一些,室内光线明亮,这次周越恒不仅看清了祁放眼中细碎的光芒,还看见了他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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