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蒋严欲说今天来找他,但没说具体时间,谢钦打电话过去,对方已关机。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上泼下来。

他抹了把困乏的脸,去蒋严欲家,等啊等啊,一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没了,脑袋越来越昏沉,谢钦终究还是累得闭上了眼睛。

晌午太阳高挂,风吹进屋子,窗帘舞起一角,暖烘烘的阳光斜照进来。

明明是同样的角度,同样的明亮,同样的人,曾经照在过谢钦脸上的那束光,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蒋严欲关上门的那一刻,谢钦醒了。

四目相对。

皆是疲惫。

蒋严欲好像瘦了些,眼下泛青,显然这两天几乎没睡觉,他的视线没在谢钦身上停留很久,什么也没说,只是从冰箱拿了一罐啤酒,仰起头,沉默地往嗓子里灌着。

人说喝酒能壮胆,也能忘记悲伤。

喝得干干净净,蒋严欲扔掉,拿出一罐继续喝,一次又一次,麻木地不停重复,也不知要醉到什么程度才能把勇气攒够。

谢钦看着他,心里有什么东西“轰”地一声,全塌掉了。

闭上眼,第一次知道喉咙哽咽到说不出话,是什么感觉。

蒋严欲喝空了最后一罐啤酒,大手用力,罐子被他捏扁扔到地上,他抬头,直直注视谢钦。

“谢钦,”蒋严欲淡淡地说:“我腻了。”

心脏窒停一秒。

谢钦故作轻松,耸耸肩道:“不好笑。”

“”

蒋严欲没再出声,但眼睛里是无比坚定的冷肃,他只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谢钦。

仅仅只是,看着。

却已经比任何话都要伤人。

蒋严欲可以做到控制情绪,面无表情,可以浑身裹满伪装,冷漠而坚强。

但谢钦不会这些。

他连感情都很少产生,又怎么可能学会如何去压抑。

“我他妈求你了别跟我开这种玩笑,我求你了蒋严欲。”

谢钦几乎从齿缝里挤出这句话,他猩红着眼,努力上扬嘴角,冲蒋严欲露出笑容:“很好笑,可以了吗,你看我已经笑了,你快跟我说这是玩笑,你在骗我对不对。”

“我,”蒋严欲偏过头,哽咽道:“腻了。”

“你怎么说的,那天你怎么说的?”谢钦尾音已经颤抖:“你说这次不会让我输。”

他突然冲上去,猛地拽住蒋严欲的衣领,逼他跟自己对视:“你他妈糟践老子的命玩是不是?”

谢钦彻底崩溃,眼眶里都是水,绝望嘶吼:“我人生都烂成这样了!为什么还打击我!?”

“你干嘛把我拉出来啊?你做不到的事你他妈承诺什么啊!!”

“把我拉出来又推下去,作践我这么好玩吗?”

“我这条命就这么不值钱吗?”

蒋严欲忍到眼睛生生裂出红血丝,他根本不忍心看谢钦,死死咬住牙低下头,喉咙里爆出一声压抑的闷吼。

他要承担谢钦的怒火,承担父亲的遗愿,承担家庭的责任,肩膀上扛着的东西已经撑到极限,他自己的痛苦永远排在最后,永远都是那件最不重要的事。

有谁知道这么多年,他有多想冲这些要命的压力喊一声“滚你妈的吧,老子只要谢钦。”

又有谁真正能理解,这社会对一个成年男人有多苛刻。

数以万计的普通人背着工作压力、房贷、职场竞争、家庭危机,多少年轻人被一份结婚彩礼压得抬不起头。

父亲胃癌晚期,公司被弟弟打理得一团糟,被逼到变卖家产,股市暴跌,高管跳槽,祖辈打下的家业几乎要断送在自己这一代。

蒋严欲必须回深圳。

长子,注定不得不担更多的责任。

那年断绝关系后,蒋父把延续香火和继承家业的希望都压在了蒋尉终身上,也曾试过让蒋尉终接管公司,但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哪能挑得起这么重的担子。

公司濒临破产,蒋父也被确诊胃癌,真的无可奈何下,只能求蒋严欲回来帮忙处理烂摊子,七十六岁的老爷子从轮椅上爬下来,跪在地上磕头,即使再多年不联系,这也是蒋严欲的父亲。

蒋严欲想带谢钦一起走,但做不到。

他们见不得光的关系,会让谢钦承受更大的痛苦,频繁抑郁复发,

蒋严欲没有足够的能力和时间去护他平安,迟迟窝在这座小城市不肯走,就是因为这里不会有人打扰他们。

而蒋严欲所有的亲人、朋友、兄弟、仇家、都在深圳。

他甚至不能白天和谢钦一起出门,不能和他同时站在阳光下,不能让身边所有人看见谢钦,他不想把谢钦扔进危险和谩骂里,让谢钦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暗戳脊梁骨,被议论,被鄙夷,甚至被绑架。

蒋严欲年轻时候造的孽太多,无数曾经的敌人在等他回去,谢钦从前见过的那些黑暗,或许会发生在他自己身上。

要怪就怪蒋严欲无能吧,不能在深圳给谢钦撑起一片天。

他不会跟谢钦说“你等我几年,等事情好起来,我回来,然后我们和好。”

他再也不会给谢钦任何承诺了。

他的一句“我不会让你输”,要了谢钦半条命。

这一次,是真的好聚好散。

真的,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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