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向阳而生

严律清接到容浅的电话是晚上八点左右的事情。

一听到容浅的声音,严律清瞬间就察觉到不对劲,往常清冽悦耳的声音,此刻听着有种近乎诡异的平静,好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天地俱寂,只等着一场能将一切掀翻的无情飓风。

“阿律,你现在和明天有时间吗?”

今天是星期五,正常来说容浅等论坛交流会的晚宴结束了就可以回到源城,这样星期六白天他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和三天不见的严律清温存,晚上再去严律清的父母家,一起吃晚饭。

在发生腕表丢失事件前,容浅和严律清都是这么计划的。

此时听见容浅这么问,还是用一种叫人不安的平静说,这让严律清忐忑之余也夹杂着一丝困惑。

“有,我有时间,宝宝,发生什么事情了?”

电话那头的容浅安静了几秒,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阿律,你买腕表的时候会小票之类的东西吗?”

严律清眉心一紧,“有的,银行也有记录可以查。”

“那太好了,你还记得你装在我行李箱的腕表是哪一个吗?”

虽然不知道容浅为什么要这样问,但严律清还是如实回答,“记得,是百达翡丽的6104R-001,那块表我挺喜欢的,也觉得很适合你,怎么了吗?”

容浅轻轻嗯了一声,又是一阵数秒的沉默,然后他告诉严律清,“阿律,对不起,你借我的腕表我放在行李箱里,被容皓偷走了。”

严律清闻言一怔,声音带着一丝不可置信,为了容浅所用的字眼,“你是说偷走了?”

“嗯,你还记得我刚到宁州的那天,我说他要给我买叫花鸡吗?就是那时候,我因为开会离开了房间,就那十分钟,他看见了我装在行李箱的腕表盒,他把腕表偷走了。他偷回剧组戴了两天,今天傍晚,腕表在他的包里不见了,很有可能找不回来了。”

容浅平静地说完深吸了一口气,“阿律,对不起,这事我有很大的责任,我没有保管好腕表,也太过相信容皓。”

“宝宝,这不是你的错。”

此时此刻,比起丢失的腕表,严律清更担心容浅的情绪和心理状态,他的声音听上去太不对劲了,他就算想当面好好安慰容浅,也因他人在源城而容浅远在宁州而束手无策。

“只是一块腕表,丢了就丢了,你别害怕,你现在方便视频吗?我们视频好吗?你让我看看你。”

容浅摇头,摇完了才想起来严律清看不到,“不能丢了就丢了,谁弄丢的就该谁来赔偿,你是多少钱买的,就该容皓还你多少钱,他如果不还不承认,我帮你报警,你看需要怎么做能补偿你的损失,我都帮你,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严律清听电话的功夫已经找出工作用的手机,给助理小李发了条语音,要他订最快的航班去宁州,再把他去年买百达翡丽6104R-001的银行记录还有百达翡丽官网订单信息打印出来并送到机场,他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去宁州。

处理完这些,严律清还不忘在电话里继续安抚容浅,“好,我都听你的,我马上把你要的东西都找出来,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电话里,容浅低低嗯了一声。

严律清以为他要挂电话,连忙道:“别挂电话好吗?你再和我说点什么。”

“对不起。”

这三个字几乎把严律清的心窝子戳出血来,把他心疼得非得深深吸气才能好受一点,“怪我,是我不好,我当初就该听你的,是我非要你把腕表和袖扣带上,如果那时我能听你的,在你拿出来的时候不再放回去,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容浅此时早已被自责和悔恨压得喘不过气,越是到这种时候他的声音就越是平静,而这反而更能说明他的内心压力已经到了危险的边缘,只等着一场爆发。

严律清对他的温柔,耐心的安抚,没有责问他,没有埋怨他,他越是这样好,容浅藏于内心极深处的怒火就烧得越旺,出离愤怒让他脑子一片清明。

对父母,对容皓,对家人,他有了新的思考。

思考一定能得出一个答案,无论是什么,容浅已经决心了接受。

哪怕这个答案有可能会让他受千夫所指,也很有可能他就此斩断了亲情,但他绝不会后悔,因为他已经别无选择。

小李能买到的最快从源城到宁州的航班是晚上十点,就算往快了算,严律清到宁州也肯定是凌晨了。

严律清早早赶到机场,小李随后匆匆赶来,带来了严律清电话里说过的所有东西。

“严总,发生什么事了吗?”

严律清皱眉确认手里的东西,头也不抬,“是阿浅,说来话长。”

“需要我跟着你一起去吗?”

“不需要,我自己去就行了,有什么事我会给你打电话。”

小李扭头看了眼机场大厅的巨大时钟,“这才九点过,严总,你就在这等吗?”

“我就在这等,行了,我这里没事了,你回去休息吧。”

小李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头离开了。

严律清一个人坐在机场大厅,眉头紧锁地看着巨大时钟上缓缓前进的秒针,只希望它能走得再快一些,最好下一秒就走到十点,再下一秒他就能到宁州,赶到容浅身边。

在来机场之前容浅答应他挂了电话就去睡,但他知道他一定做不到。

严律清现在最怕的就是他胡思乱想,不是他的错他却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看着手里当初买腕表时的金额,严律清毫不怀疑,如果要容皓赔偿这价值七位数的腕表,容家很有可能会被这笔债务彻底压垮。

不是严律清在看轻容家或是容皓,而是这笔数目对任何一个普通家庭来说都是无力承担的。

至少在短时间内,容皓连十分之一都还不上。

有些残酷的现实让严律清心底漫开了无边无际的慌乱,因为他不知道容浅到底是怎么想的。

容浅是一个很正直的人,有责任心也有担当,严律清很害怕容浅执意选择要容皓偿还损失后他会认为自己也有责任,于是和他分手直到还清债务。

这种事,其实很像容浅能干出来的。

可分手这两个字,严律清只是想一想就觉得两眼一黑,甚至对容皓隐秘地生出了阴暗的念头。

他深深困惑不解,为什么两兄弟明明是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却在做人的本质上有着天壤之别?!为什么容浅什么事也没有做错,却要为容皓埋单?!

每一个发自内心的疑问都让严律清愤怒却又无能为力,因为那是无论如何他们都是容浅的家人,他实在没法对他们做什么。

度秒如年的飞行落地,严律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奔出宁州机场,在路边随手拦了一辆计程车去容浅住的酒店。

容浅出发去宁州前他就有他所住酒店的所有信息,甚至他落地后住在哪间房,他们之前通话的时候容浅都告诉了他。

所以这一路他没有费多余的功夫就找到了容浅的客房,站在挂着405号房的门前,严律清调整了一下呼吸才屈指敲门。

很快容浅走出来开门。

就像他来时想的,容浅挂了电话后根本没有睡,墨黑的桃花眼像古井一样无波无澜,只在看见他时微微一亮。

严律清没等进门便迫不可待地把他搂进怀里,手掌轻柔地抚摸他的面颊。

这一刻他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你难道要和我分手吗?可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你想我了吗?”

“想了。”

严律清搂着他往里走了两步,腾出一只手关上房门。

房间里只有容浅在,行李箱已经收好了,就在角落里。

严律清问:“作协的人呢?”

如果没有发生腕表失窃,这个时间容浅应该到家了。

“都回去了,我自费续了这间房,等人到齐了,我会给你一个交代,不管是我还是容皓。”

严律清听得心口一跳,为了心安他紧紧握住容浅的手腕,“你不用给我交代,我也不需要你因为这件事给我什么交代。”

容浅摇头,“你把腕表借给我,我没有保护好。”

“容皓不问自取你要怎么保护?你当时人又不在房间里,而且他是他,你是你,他的错该由他自己去承担,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容浅点头,“我知道,该他承担的他跑不了的。”

“他现在人在哪?”

“在隔壁。”容浅眉眼有抹难掩的疲倦,“我已经给父母打过电话了,他们早上到。”

严律清满眼心疼地牵着人往床上躺,给他盖被子,侧躺在他身侧轻拍他的肩背,“不想了,睡吧,你的脸色不太好看。”

容浅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声音失落,“变丑了吗?”

严律清失笑,“不丑,你一直很好看。”

有严律清在容浅心情好了很多,这也让他慢慢地觉出一点困倦,很快闭上眼沉沉睡去。

宋心玲和容盛添是早上八点到的宁州。

夫妻俩一出机场便着急忙慌地打车赶到酒店,按照容浅电话里给的门号找到客房,开门却只看见容浅和严律清。

这是严律清第一次见到容浅的父亲,比妻子宋心玲要显老一些,五官冷硬不苟言笑,脸上还有两条沟壑般的法令纹,但就这五官底子来看不难看出年轻时定也非常英俊。

宋心玲神态慌张地左右张望,“小皓在哪里?”

“在隔壁房间。”

容浅起身往外走,宋心玲和容盛添都跟在他身后追了出去。

看着容浅敲响隔壁的房门,不到一分钟后,容皓开门走出来。

宋心玲一看见小儿子急急冲上去,抓着容皓的手臂把人从头到脚检查一遍,发现人没受伤才放心地松了一口气,“宝宝,发生什么事了?你哥哥电话里说你在剧组跟人家打架了,你吃亏没有啊?”

说起这事容皓就生气,“他偷我东西!”

“他偷你什么东西了?”

“我借哥的腕表拿去剧组戴了两天,拍戏的时候我都把腕表收在包里放在休息室,前一天都还好好的,就昨天下午突然不见了!肯定是王尧奇那个混蛋偷走的!他知道那是百达翡丽!还知道是超级复杂功能时计系列的!而且明明他之前都不怎么搭理我,一看到我戴百达翡丽那两天没少跟我搭话,还总看我的腕表!所以肯定是他偷的!”

“好好宝宝不生气。”宋心玲心疼地拉着容皓的手,“是他偷的咱报警,把表找回来,肯定能找回来。”

容浅冷眼旁观他们母子,冷冷地道:“那块表不是我的,我也没有借给容皓,腕表收在行李箱里,是容皓趁我不在偷走的。”

他突然出声让酒店走廊的三人不由而同地扭头看向他,尤其是容皓,他似乎没想到容浅会突然发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后,他委屈地低下头,“什么偷不偷的,哥你说的好难听,我是你弟弟,你的腕表我借去戴两天怎么了?”

宋心玲也很不赞同地看着容浅,“就是,偷多难听?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弟弟?”

容盛添也不满地看着他,“兄弟俩之间互相借点东西用怎么可以说是偷?”

容浅气极反笑。

这是严律清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这么清楚的笑容,只是这笑无关喜乐,而是一种讥讽的笑。

“好,既然你们都说是借,那有借有还,腕表呢?”容浅朝他们伸出一只手,眼神冰冷地扫过面前的三人,仿佛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既不是他的父母也不是他的弟弟,而是蛮不讲理的陌生人。

容皓被他冰冷的态度刺得心口火烧火燎,觉得眼前的容浅简直是陌生至极,好像一点也没拿他当亲弟弟,“我刚才不是都说了吗?!王尧奇偷走了!腕表不在我这你问我干什么你去问王尧奇啊!腕表在他那里!”

容浅摇头,“我现在问你要,你说你借走了腕表,我现在要你把腕表还回来。”

容皓气极,跟宋心玲求助,“妈!”

宋心玲护幺子心切,单薄的身体往容皓身前一挡,把人护在自己身后。

“你弟弟已经说了,腕表被人偷走了,你想要腕表就去找偷的人要回来。”

容浅目光直直地与宋心玲对视几秒,扭头朝严律清伸手,“阿律,你把你买腕表的订单记录和银行消费的记录给我。”

严律清点头,走回酒店房间去取。

站在走廊上的容家三人瞬间不安了起来,宋心玲和容盛添夫妻俩对视了一眼,都看见对方眼底的惊惶,直觉今天这事怕是收不了场了,因为容浅的态度摆明了要追究到底。

没过多久,严律清拿来了两张东西递给容浅。

容浅接过,反手递出去,“容皓‘借’走的那块腕表确实就像他刚才说的,是百达翡丽,超级复杂功能时计系列6104R-001,这有两张购买记录,是去年10月严律清花了两百八十五万零两千五百买的,不相信你们可以自己看,也可以去百达翡丽官网查。”

容盛添一脸铁青地瞪着他,没去接他手里的东西,“什么意思?”

容浅毫不畏惧地与他直视,无视他额头上即将爆出的青筋,语调冷漠,“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有三个选择。第一,把腕表原样交回来;第二,赔偿严律清两百八十五万零两千五百元,一分都不能少;第三,我倾家荡产把容皓告上法庭,他去坐牢,你们砸锅卖铁帮他还。”

容浅话音刚落,容盛添瞬间暴起,满脸狠戾地扬起粗厚的手掌要扇容浅耳光。

他的速度很快,手臂几乎是毫不留余力地扇出去,用一种像要把容浅活活打死的力度,手腕都在空气里刮出凌厉掌风。

但严律清速度比他还快,就在容盛添的手掌心距离容浅脸庞仅几公分的地方用尽全力拦住他的手,这才没让凶戾的一巴掌真的扇到容浅脸上。

严律清出离愤怒,这是他目前为止的人生中第一次这么真切地感受到愤怒。

“你做什么?!”

但容盛添竟比他还要暴怒,眼看着自己这一巴掌居然没扇到容浅这个孽障的脸上,他气得额角青筋暴起,抬腿一脚狠踹向容浅的肚子。

容浅从他扬起巴掌要动手的时候就在防着他,见状身体往后一退,没让他真的踹到自己,但脚步后退时还是因为绊到脚跟,身体失去平衡摔坐在地上。

严律清没看清他其实躲了,还以为容盛添真的踹到了容浅,惶急下抓着容盛添的手一推,也没管人被自己一个手劲下推到墙上,急切又担心地扶起跌坐在地的容浅,“宝宝,哪里疼?要不要去医院?”

“没事,我躲开了。”容浅在他的搀扶下站起来,为了不让他担心脸上还硬是扯出一个笑来。

而严律清那声心急下脱口而出的宝宝则像把利剑穿透了容盛添和宋心玲,二人脸上的血色瞬间退了个干净。

宋心玲更是吓得直接抬手捂住嘴,看着容浅的眼神陌生得好像在看一个她完全不认识也不知道的人。

容盛添神情呆滞地扶着墙从地上站起来,直直地看着容浅,“你是同性恋,你是恶心的同性恋,当年你出生我怎么没把你掐死……”

容浅听到这话眼底划过一抹极浅的痛楚,但很快便烟消云散,他抬起脸直视好像把他当成怪物一般的容盛添,平时多情似水的桃花眼此刻锋利得像把剑。

“我是恶心的同性恋,那容皓是什么?光荣的小偷吗?那你是什么?她又是什么?”

容浅每问一句,他的腰就挺直一分,这些年铐在他身上无形的枷锁随着‘铛铛’声掉落在地,锁链声震耳欲聋,连带着那些能得到父母的爱,家人关心的奢想一并尘归尘土归土,僵硬地‘死’去,不再有任何生命力。

他缓缓拿出一早就放在口袋里的手机,按亮屏幕给他们看正在录音的功能,早在宋心玲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就在录音了,包括之前容皓承认自己‘借’走了腕表,再加上酒店走廊监控,如果容浅要起诉容皓偷盗财物,这些都可以成为决定性的证据,容不得容皓狡辩。

容浅当着他们的面结束了录音,收起手机。

那头站在宋心玲身后的容皓已经吓懵了。

容浅的不留任何情面,和父母撕破脸皮的样子让他看见了自己背负巨额债款的未来,恍惚间容皓的脑海里甚至划过了自己在监狱里的画面。

这把容皓吓坏了,他满眼惊惧地跟容浅认错,“哥哥,我知道错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拿你的东西,只是我在剧组他们都看不起我,我以为我把腕表带去了他们就不会小看我,我也不是故意弄丢腕表的,那真的是被人偷走的,我不想坐牢……”

容浅点头,在容皓眼底即将燃起希望时,他又道:“你只要找回腕表还给阿律,又或者找不到了把钱赔给阿律,你就不用坐牢,除此之外你没有选择,我也一样没有。”

容皓因为恐惧聚于眼底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容浅眼神严厉地望着他,“容皓,我曾经羡慕过你也嫉妒过你,因为你拥有父母全部的爱。我知道你被惯纵坏了,所以无论你如何恣意不羁,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你无药可救,没有怀疑过你。就在昨天以前,我一直认为你将来能有所改变,能成为一个对自己负责,亦对他人负责的人。”

“可你让我失望透顶。”容浅一瞬不瞬地直视容皓的泪眼,“我不知道你在打开那个盒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又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最终驱使你拿走腕表的又是什么,又是什么让你戴着从我这偷走的腕表在剧组炫耀,这些我也不想知道。”

“如果你真的知道错了,那就把责任背起来。如果你真的不是小偷,那就找回腕表,又或者把钱一分不差地还给严律清。”

容浅牵起身旁的严律清转身离开,他最后留给他们的话只有一句。

“以后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我会找律师跟你们谈。”

容皓是个很不讨喜的配角我知道。

连载期的每一条评论我都会看,我知道大家不喜欢他不想看见他。

但是这个角色的“缠人”就像容浅原生家庭的缩影,如影随形,在发生真正触及容浅底线的事件之前他都做不到去切割 ,他可以一再原谅容皓的毛病,也可以不去在意父母的偏心,可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没有触碰到他的底线上。

当家人无法再信任,当他无法再选择原谅,容浅就会义无反顾地站在“理”的这一边,不会再讲任何情面也不会心软。

容皓就像我之前在评论里回复过的,他的改变需要一个足够大的教训,这个教训要大得能把他打碎了重塑,他才能真的有所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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