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父与子
莱利是在皇帝埃德加要拆了皇家医院的时候醒来的。他这次重伤这件事不仅让自己的母亲阿丽安娜哭碎了心，连埃德加都生怕出了什么意外，一夜之间，他白发人送黑发人，还是差点连送两个儿子，心情可想而知，恨不得学阿丽安娜日日守在莱利身边。
不过，即使他想这么做，但现实情况还是不允许他这么做的。
他长子埃德蒙的死因还需要他来调查，葬礼还需要他安排，甚至失去儿子的皇后艾薇拉也需要他去安抚。
其中安抚艾薇拉是最困难的，在得知埃德蒙逝世这条消息的时候，艾薇拉就陷入了彻底的疯狂。
一开始埃德加是和她怀有同样的悲痛心情的，这是自己的长子，埃德蒙刚刚出生的时候，他不知道多高兴。天天都要去看他一眼才放心，亲自给他挑选玩具，带着他去花园里嬉戏。
是什么让他和长子疏远的呢？
也许是他每次想埃德蒙一起去看自己的收藏品，艾薇拉阻止吗？
还是他想和这个孩子亲近，他却开口问自己“父亲，为什么要读这些诗集，妈妈说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我不想看。”
……
渐渐，他不再想和这个孩子分享自己的高兴和喜悦，他顺应艾薇拉的意思，任由艾薇拉为他安排最好的老师，将他当成一个贵族子弟那样培养。
再后来，安德鲁出生了，他的注意力更分散了，反正艾薇拉也不喜欢他插手埃德蒙的教育，甚至他还发现，他以前将自己好不容易搜集到的古董典籍送给埃德蒙时，艾薇拉直接将它们扔到了收藏库里，跟那些用旧了的家具是一个待遇。
在没有埃德蒙的时候，艾薇拉还没有这样讨厌他，有了埃德蒙之后，埃德加发现这位父母安排给他的妻子，对他是那样的厌恶，仿佛他做什么都是浪费时间。
喜欢音乐、诗歌、油画……这些有什么不对？
他正事上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差错啊？
甚至他不惩罚做错事的男仆，艾薇拉都轻蔑地撇过脸。
好像他少年时期的时候，他的爷爷——当时的皇帝路易大帝曾经私底下说过他性格不像先祖，有一点软弱。
埃德加听了之后很是介怀了一段时间，不过他的父亲当时却告诉他：我的王子，仁慈不是过错，更不是软弱。
他的父亲那时还是亲王，他作为皇孙就是王子了。
听了父亲的开解，诶德加才放下了这件事。
后来，直到他遇到了阿丽安娜，这个银行家出身的贵族少女对他的不学无术完全不介意，总是能和他说到一块去。
他们就这样恋爱了，阿丽安娜还给他生下了莱利。
莱利和别的孩子不一样，从小就很黏父亲，喜欢找他一起玩。
有一次，他注意到莱利的侍女不小心将盛着热水的杯子蹭到了他的胳膊上，不止侍女吓得跪在地上，就连他都吓了一跳，生怕这个小小的孩子哭出来，但是没想到，小莱利并没有哭，也没有惩罚这个侍女，只是让那个侍女起来。
埃德加当时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故意出现在莱利面前，但是谁想这个小孩，完全没有向父亲告状的意思，只是高兴地要他抱，还给他指地上他堆起来的模型玩具。
那个侍女倒是吓昏过去，他抱着小莱利，指着那个侍女问：“小宝贝，你说我们惩罚她呢？你的胳膊是不是很痛？”
他摸着他手臂上被烫得有些微红的皮肤，作势去给他吹气，莱利觉得他的胡子蹭到自己的皮肤太痒了，咯咯冲着父亲直笑，笑完了往埃德加脖子里靠过去，软软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说：“爸爸，我不痛，为什么要惩罚她？”
埃德加听到这句话时，身体不由一怔，这句话是那么的似曾相识，他小时候也是这么疑惑的，但是那个侍女最后还是不见了。
他想到这里，一颗心软得不可思议，忍不住摸着小儿子的头发，对他道：“是这样吗？我的莱利，我明白了，爸爸今天陪你堆个新机甲，好不好？”
回答他的是莱利往他的嘴角上糊了一个含着大量口水的亲吻。
可能是他越来越关注莱利，等他们都长大的时候，忽然罗莎琳德都要出嫁了。
罗莎琳德作为皇长女，她的夫婿也是艾薇拉选的，埃德加虽然是她的父亲，但是艾薇拉完全不信任他的眼光，只相信自己才最爱孩子，她选的才是对孩子最好的。
结果，这个艾薇拉千挑万选的女婿，婚后罗莎琳德被那些规矩束缚的，几乎出不了门，比在皇宫的时候更沉默。
但是艾薇拉似乎没有任何不满意，而罗莎琳德这个孩子，她似乎觉得他这个父亲不会为她做主。
其实只要罗莎琳德跟他说，她过得不好，他就给她做后盾，想离婚，想要和孩子单独生活在一起，怎么样都好。
他是她的爸爸啊，向爸爸寻求庇护不是很正常的吗？
就像莱利想娶一个不匹配他身份的妻子，只要他坚持，他还是会同意的啊。
做父母的，哪有拗得过孩子的？
像杰妮丝，只要和她说她不想和斯赫里结婚，斯赫里欺辱了她，不管事实真相是什么，他都会为尽自己的能力去庇护他们。
一想到埃德蒙，埃德加便陷入了巨大的沉痛之中，等接到他部分遗体回若拉的时候，埃德加已数次落泪。
而当他的想碰一碰埃德蒙棺椁的时候，伏在上面的艾薇拉却一巴掌将他的手拍了回去。
“埃德蒙死的那么惨，你这个作父亲的却放任凶手逍遥法外！埃德加，你这个懦夫，我知道你早就不喜欢他，但是他还叫你父皇，你怎么连一点怜惜都不给他……他是为了你的关注才去打得仗，为了你！”
埃德加闻言，身体一震，他看着艾薇拉，说：“我没有不喜欢埃德蒙，艾薇拉！你从小就这么对埃德蒙说的对不对？你从小对他说，我不喜欢他，一天天，一年年，你信以为真，他也信以为真，你自己扪心自问，当年是谁不许埃德蒙跟我在一起！”
埃德加眼中含泪：“他是我的长子！我不是个好榜样，你怕他学我，自己教育他，好，我让你教育你！可是艾薇拉，他为什么认为建功立业了，才能做一个好儿子，到底是你灌输给他的，还是我这么表现的，你骗了埃德蒙，现在还想自我欺骗下去吗？”
艾薇拉转过脸来看他，褐色的瞳仁森冷而充满恨意：“你爱他，就证明给我看，埃德加，杀了这次参战的所有人，还有那颗讨厌人的行星，埃德蒙死前想完成的事，你总不能让他带着遗憾吧？”
哪怕是做了这么多年皇帝的埃德加，乍一听到艾薇拉的话，仍然觉得不可思议。
她知道那是多少人吗？
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似乎看出埃德加的不赞同，艾薇拉哈哈哈大笑，状若疯狂，她轻蔑地瞥着他，对着棺椁道：“看到了吗？埃德蒙，我可怜的孩子，这就是你的父亲，对你毫无慈爱之心，明明你才是帝国的皇长子，却每日过得如此战战兢兢，生怕被你父皇不喜！他哪是爱你，他就是恨你，恨你怎么不早死，给他最喜欢的儿子让出位置！”
这般诛心之言，听得埃德加额角的青筋不住地跳动着，他的手指指着艾薇拉时都在颤抖：“你，你，你平时就是这般教育他的对不对？你这个疯女人！”
埃德加气得一把将桌子上、墙上摆放的物品全部推到地上，但是他还没有消气，猛地又回头去看还扑在棺椁上的艾薇拉。
“埃德蒙就是被你害死的！”他怒吼着。
回他的却是艾薇拉的冷笑，显然她已经完全听不进埃德加的话了。
埃德加待不下去了，转身走出大门。刚刚出门，就看到门外埃德蒙的妻子艾琳等待在外面，身边是两个躲在她腿边的孩子。
似乎是听到了刚刚他和艾薇拉的争执，这两个孩子眼睛闪过畏惧，埃德加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以后就没了父亲，悲痛和心疼一起涌上心头。
他蹲下身，对着那两个孩子道：“到祖父这儿来，过来。”
这两个孩子彼此望望，无措地不知道该不该去，又抬头去看自己的母亲，艾琳却咬着嘴唇，眼中全是眼泪，陛下和皇后的对话她已经听到了，一个是母后，一个是父皇，她怎么选？
从前都是艾薇拉替她选择，回到家，也有丈夫决定她的一切，现在她的天没有了，她该怎么做？
她不知道啊！
埃德加见状，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谁想房间内，艾薇拉大声道：“艾琳，把孩子们带进来，让他们看他们的父亲最后一眼。”
艾琳听到艾薇拉的声音，仿佛得到了圣旨，连忙应了声，等反应过来，才想起她还面对着埃德加陛下。
埃德加看两个孩子仍然牢牢握着母亲的手，他心里叹了口气，又站起身，对害怕的艾琳挥挥手，道：“去吧，你和孩子们一起看看埃德蒙，再陪陪艾薇拉吧。”
艾琳忙应了，正待转身，又听到埃德加说：“有空的时候，常带他们俩过来看看祖父吧，我还不知道这两个小家伙平时喜欢玩什么游戏呢！”
艾琳一听，回头看过去，只看到埃德加陛下远去的背影-
莱利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的就是守在一旁的阿丽安娜。
阿丽安娜全身素淡，坐在一旁眼圈通红，似乎一辈子的眼泪都要在这些天流尽了。
莱利看了阿丽安娜好一会儿， 阿丽安娜才反应过来，大叫着医生，然后扑到床边，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嘴边，不住地亲吻流泪：“莱利，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妈妈了。”
莱利看着阿丽安娜的脸色，眨了眨眼睛，对她笑了笑，阿丽安娜看他这样又是眼泪直掉，她坐到床边，俯身去亲他的脸颊，道：“待会儿我让你父皇你过来，他这几天也被你吓坏了，你这个孩子下次别再这么吓我们了。”
莱利轻轻点点头，动作幅度很小，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阿丽安娜得到他的回应已经很高兴了，就在她准备起身给莱利倒杯水润润嗓子的时候，忽然发现她的手被莱利握着。
“怎么了？”阿丽安娜又重新坐回去，小声问。
莱利嘴巴张了张，阿丽安娜凑近过去，才听见莱利说：“乔安呢？”
乔安？阿丽安娜一顿，她侧过脸望着莱利一时没说话。
不带她回应，病房的门被人推开，听到莱利醒过来的埃德加陛下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他一走进来，就大步走向莱利的方向，看到莱利已经睁开眼睛，埃德加觉得这几天的殚精竭虑似乎都有了回报。
他走到床边，先抱了一下阿丽安娜，接着握住莱利的手，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凑近道：“真的醒了？父皇被你吓坏了，还以为你不要父皇了。”
“父皇。”莱利小声叫他，埃德加听到他声音还很虚弱，连忙放开他，说：“别多说话，好好休息，醒过来就好了。”
和莱利亲昵了一会儿，医生走了进来，埃德加拉开了阿丽安娜，站在一旁看着医生给莱利做检查。
莱利刚刚醒过来，精神力还不过，一会儿又睡过了。
埃德加叫医生过来，又问他具体什么时候能够完全康复，和医生一问一答，直到把医生问得额头汗水直下，才把人放了。
这时，埃德加也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皇妃非常沉默，他不由去看了她一眼。
阿丽安娜感受到他的目光，对他笑了一下，绿色的眼睛却写满了忧虑。
“莱利已经醒了，你还在担心吗？”埃德加牵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手心，轻声问。
阿丽安娜闻言摇头，眉毛轻蹙，犹豫了一下才道：“陛下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还待审判的将士？”
这是这些天阿丽安娜第一次关心除莱利之外的人，埃德加只当她是莱利醒过来终于有精神了。
“问这些做什么？你有发现？还是莱利和你说了什么？”埃德加问。
阿丽安娜望着他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伸出手去抱住他的腰，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道：“一定很痛苦吧？对不起，这几天都没有陪在你身边。”
埃德加微微惊讶，接着微笑起来，回抱起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我知道你担心莱利，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责怪你？是埃德蒙……埃德蒙……他还那么年轻！”
阿丽安娜被他紧紧抱着，举起手在他颤抖的肩膀上轻抚，过了一会儿等埃德加情绪好转才道：“陛下，葬礼定在什么时候？”
埃德加说：“就在三天后。”
阿丽安娜点头，说：“那皇后——”
说到艾薇拉，埃德加的脸色变得不好看：“她现在还不能接受这个结果，埃德蒙的死亡牵扯到了联盟，她想让我对联盟宣战……”
阿丽安娜脸色变了又变，不确定地看着埃德加，埃德加对她点头：“我答应了她。”
阿丽安娜沉默下来，埃德加慢慢道：“我已经交代了拉米雷斯来做这件事，埃德蒙是他的外甥，他会认真对待的。”
阿丽安娜想到儿子刚刚醒来就叫着另一个人的名字，不由道：“皇后是不是也怪莱利？”
埃德加没说话，阿丽安娜早知道这个结果，她也没想到莱利会插手埃德蒙的事，莱利从前做事从没有这么鲁莽过。
而他这次这么鲁莽，阿丽安娜一下联想到那个名字。
乔安，为何总是乔安？
阿丽安娜心中叹息，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丈夫，道：“莱利想要见个人。”
“什么人？”埃德加问。
“戴利的未婚妻，你还记得吗？是你亲自给他们赐婚的，那个孩子这次救了莱利，莱利还记得他呢！”阿丽安娜说。
埃德加想起来了，“那个Omega准将？是他救了莱利？”
阿丽安娜点头，道：“莱利一醒来就说起他，这孩子你还不知道？如果不让他见一见，说不好都不好养病！”
“混账！”埃德加说，对于莱利他虽然宠溺，但是该骂时候也不会留情，“都那么大的人了，还像以前一样任性妄为。”
然而两人对着莱利也没有办法，都躺在床上了，打又不能打，真的骂也舍得不得。
最后的结果就是莱利如愿以偿。
而他们俩都不知道，当莱利见到了乔安之后，不仅没有得偿心愿的喜悦，而是问清乔安这个模样的原因之后，把艾薇拉恨得咬牙切齿，虽然他之前就和皇后关系非常差，但是也没有像今天这样想把她除之后快。
甚至当他听闻了拉米雷斯宰相正在召集大臣准备对自由联盟宣战时，还忍不住笑了一下。
艾薇拉恨谁都可以，但是率先勾结联盟的，把国家机密卖给海盗的，难道不是她自己的吗？
想到自己手上那份从海盗围剿之后就一直保存下来，没有对外宣传的关于L3的事，他叫来了戴利，耳语了几句，戴利抬头睁大眼睛看他。
莱利表情平静地道：“告诉舅舅，就说是米哈伊尔泄露的。”
戴利点头，领命而去。
等戴利走出房门之后，他才转到病房的隔间，坐到病床边，抓着躺在病床上的人的手，神情专注地低声说：“宝贝，伤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