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芯片之王

采访美光员工,2021年。乔治·安德斯(George Anders),《在土豆帝国,一位继承人放弃了多年的传统》(At Potato Empire,an Heir Peels Away Years of Tradition),《华尔街日报》,2004年10月7日。劳伦斯·朱克曼(Laurence Zuckerman),《从土豆先生到芯片先生,美光背后的土豆大亨》(From Mr. Spud to Mr. Chips; The Potato Tycoon Who Is the Force Behind Micron),《纽约时报》,1996年2月8日。安德鲁·E.瑟沃(Andrew E. Serwer),《辛普劳传奇:美国的薯条大王如何在半导体领域赚几十亿美元》(The Simplot Saga: How America's French Fry King Made Billions More in Semiconductors),《财富》,2012年2月12日。 杰克·辛普劳(Jack Simplot)说过,美光制造了“全世界最好的小部件”。这位爱达荷州(Idaho)亿万富翁,对他公司的主要产品DRAM芯片的实际工作原理知之甚少。芯片行业挤满了博士,但辛普劳没有读完八年级。附近人人都知道,他的专长是经营土豆,他在博伊西开的白色林肯车的车牌上就写着“Mr. Spud”(土豆先生)。 但辛普劳以硅谷最聪明的科学家所没有的方式来理解商业。当美国芯片产业努力适应日本的挑战时,像他这样的牛仔企业家,在扭转罗伯特·诺伊斯所称的“死亡螺旋”和实现意外逆转方面,发挥了关键作用。

硅谷的复苏是由充满活力的创业公司和痛苦的企业转型推动的。美国超越日本的DRAM巨头们,不是通过复制,而是通过围绕它们进行创新。硅谷没有切断贸易,而是将更多的生产外包到中国台湾和韩国,以重新获得竞争优势。与此同时,随着美国芯片产业的复苏,五角大楼在微电子上的赌注开始得到回报,因为它部署了其他国家无法匹敌的新武器系统。20世纪90年代和21世纪初,美国无与伦比的实力源于它在计算机芯片核心技术上的重新崛起。

在所有帮助振兴美国芯片产业的人中,辛普劳是最不可能的候选人。他在土豆上发了第一笔财,开创了使用机器对土豆进行分类、脱水和冷冻,以用于炸薯条的先河。这不是硅谷式的创新,但为他赢得了一份向麦当劳出售土豆的巨额合同。有一段时间,他提供了麦当劳用来做薯条的一半土豆。

辛普劳支持的DRAM公司美光,起初似乎注定会失败。1978年,当双胞胎兄弟乔·帕金森(Joe Parkinson)和沃德·帕金森(Ward Parkinson)在博伊西一家牙医诊所的地下室创立美光时,正是创办一家存储芯片公司最糟糕的时候。日本公司正在加大高质量、低价格存储芯片的生产。美光的第一份合同是为得克萨斯州一家名为莫斯泰克(Mostek)的公司设计64K DRAM芯片。与其他美国DRAM生产商一样,美光被富士通击败了。不久,美光芯片服务的唯一客户莫斯泰克破产了。在日本公司竞争的冲击下,AMD、美国国家半导体公司、英特尔和其他行业领导者也放弃了DRAM芯片的生产。面对数十亿美元的损失和诸多企业的破产,似乎整个硅谷都可能破产。美国最聪明的工程师将被留下来做汉堡。至少这个国家仍然有大量的薯条。

随着日本公司抢占市场份额,美国最大的芯片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们通过在华盛顿花费越来越多的时间来游说美国国会和五角大楼。在日本竞争加剧的那一刻,他们放弃了自己的自由市场信念,声称竞争是不公平的。硅谷愤怒地拒绝了薯片和电脑芯片没有区别的说法。他们坚称,他们的芯片值得政府帮助,因为芯片在某种程度上具有薯片所没有的战略意义。

采访沃德·帕金森,2021年。卢克·奥利维尔·鲍尔(Luc Olivier Bauer)和马歇尔·怀尔德(Marshall Wilder),《微芯片革命》(The Microchip Revolution),独立出版,2020年,第279-280页。 辛普劳没有发现土豆有什么问题。硅谷理应得到特别帮助的说法在爱达荷州没有获得太多进展,因为该州几乎没有科技公司。美光不得不以艰难的方式筹集资金。美光联合创始人沃德·帕金森认识一位名叫艾伦·诺布尔(Allen Noble)的博伊西商人。当时,沃德身穿西装,在诺布尔泥泞的土豆田里,试图找到灌溉设备中出现故障的电气部件。帕金森兄弟利用这一关系,从诺布尔和他几个富有的博伊西朋友那里获得了10万美元的种子资金。当美光失去了为莫斯泰克设计芯片的合同,决定自己制造芯片时,帕金森兄弟需要更多的资金。于是,他们求助于该州首富辛普劳先生。

采访埃尔默的工作人员,2021年。采访沃德·帕金森,2021年。唐纳德·沃塔特(Donald Woutat),《独行侠芯片制造商改变了姿态:美光在发动价格战后支持保护主义》(Maverick Chip Maker Shifts Stance: Micron Backs Protectionism After Launching Price War),《洛杉矶时报》,1985年12月16日。彼得·伯罗斯(Peter Burrows),《美光的复出小子》(Micron's Comeback Kid),《商业周刊》(Business Week),1997年6月14日。 帕金森兄弟在博伊西市中心的皇家咖啡厅与辛普劳见面。当第一次向这位爱达荷州的土豆大佬推销时,他们紧张得汗流浃背。晶体管和电容器对辛普劳来说意义不大,但他与硅谷风险资本家截然不同。之后,每周一早上5点45分,辛普劳就会出现在埃尔默,主持美光董事会即席会议。埃尔默是一家当地的经济小吃店,以6.99美元的价格提供一大堆酪乳煎饼。 由于硅谷的所有科技巨头都在日本的冲击下逃离DRAM芯片,辛普劳本能地明白,沃德·帕金森和乔·帕金森进入内存市场的时间是对的。像他这样的土豆种植者清楚地看到,日本的竞争已经把DRAM芯片变成了商品市场。他有足够多的经历,知道购买大宗商品业务的最佳时机是在价格低迷,且其他人都在清算的时候。辛普劳决定以100万美元支持美光。他后来又追加投入了数百万美元。

大卫·桑格,《美国芯片制造商的前景似乎很黯淡》(Prospects Appear Grim for U. S. Chip Makers),《纽约时报》,1985年10月29日。 美国的科技巨头们认为爱达荷州的乡下人根本不明白。“我不想说存储芯片已经结束了,”前TI工程师、后来成为一位有影响力的风险投资家的L. J.塞文说,“但它就是结束了。”在英特尔,安迪·格鲁夫和戈登·摩尔得出了同样的结论。TI和美国国家半导体公司宣布了DRAM部门的亏损和裁员。 《纽约时报》宣称,美国芯片行业的未来“严峻”。辛普劳一股脑儿地扎了进去。

大卫·斯塔茨(David Staats),《一位高管的吹风机如何拯救了记忆芯片——美光40年的故事》(How an Executive's Hair Dryer Saved the Memory Chips: Tales of Micron's 40 Years),《爱达荷政治家报》(Idaho Statesman),2021年7月21日。 帕金森兄弟渲染了他们的乡下人形象,用一种轻微的乡下口音讲述他们漫长而曲折的故事。事实上,他们和任何硅谷创业公司的创始人一样老练。他们二人都曾在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学习,之后乔·帕金森成为一名公司律师,而沃德·帕金森在莫斯泰克设计芯片。他们接受了爱达荷州的局外人形象。 他们的商业模式是进入美国最大的芯片公司正在放弃的市场,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硅谷交到很多朋友,因为硅谷仍在与日本的DRAM之战中苦苦挣扎。

唐纳德·沃塔特,《独行侠芯片制造商改变了姿态》。 起初,美光嘲笑硅谷争取美国政府帮助对抗日本人的努力,并且道貌岸然地拒绝加入由罗伯特·诺伊斯、杰瑞·桑德斯和查理·斯波克发起的游说团体美国半导体行业协会。乔·帕金森宣称:“我很清楚,半导体行业协会有不同的打算。半导体行业协会的策略是,无论日本人进入什么地方,他们都要离开。在半导体行业协会里占据主导地位的人,是不会与日本人较量的。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自我挫败的策略。”

大卫·桑格,《日本芯片“倾销”被发现》(Japan Chip “Dumping” Is Found),《纽约时报》,1985年8月3日。 美光决定在自己的游戏中挑战日本DRAM制造商,但要做到这一点,必须大力削减成本。不久,该公司在意识到关税可能会有所帮助后改变了策略,率先游说政府对进口的日本DRAM芯片征收关税。美光等公司指责日本生产商在美国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倾销”芯片,损害了美国生产商的利益。辛普劳对日本伤害了他的土豆和存储芯片销售的贸易政策感到愤怒。“日本对土豆征收高额关税,”他抱怨道,“我们在土豆上付出了高昂的代价。我们可以在技术上超越日本,也可以在生产上超越日本。我们会彻底打败日本。但现在日本正把那些芯片白送。”这就是辛普劳要求政府征收关税的原因。他说:“你问我们为什么游说政府?因为法律规定日本公司不能这样做。”

采访沃德·帕金森、布赖恩·雪莉和马克·德肯,2021年。唐纳德·沃塔特,《独行侠芯片制造商改变了姿态》。 关于日本公司降价幅度过大的指控,辛普劳的说法有点夸张。无论是土豆还是半导体,他总是说,商业成功需要“成本最低、质量最高的产品”。不管怎样,美光在削减成本方面的诀窍是硅谷或日本竞争对手无法比拟的。沃德·帕金森(“组织背后的工程头脑”,一位早期员工回忆道)在尽可能高效地设计DRAM芯片方面有天赋。虽然他的大多数竞争对手专注于缩小每块芯片上的晶体管和电容器的尺寸,但他意识到,如果缩小每块芯片的尺寸,美光就可以在每个晶圆上放置更多的芯片。这使得制造业的效率大大提高。沃德·帕金森开玩笑说:“迄今为止,这是市场上最差的产品,但它的生产成本最低。”

采访布赖恩·雪利和马克·德肯,2021年。冈田义高,《日本半导体产业的衰落》(Decline of the Japanese Semiconductor Industry),《日本半导体产业发展》(Development of Japanese Semiconductor Industry),2006年1月,第41页。鲍尔和怀尔德,《微芯片革命》,第301-302页。 接下来,沃德·帕金森和他的助手们简化了制造过程。制造的步骤越多,每块芯片所花费的时间就越多,出错的空间就越大。到20世纪80年代中期,美光使用的生产步骤比竞争对手少得多,这使得美光使用的设备更少,从而进一步降低了成本。美光调整了从珀金埃尔默和阿斯麦购买的光刻机,使其比制造商认为的更精确。美光对炉管进行了改造,使其每批处理250个硅晶圆片,而不是行业标准的150个。制造过程中的每一步都可能处理更多的晶圆或缩短生产时间,这意味着价格更低。一位早期的员工解释道,他们与其他芯片制造商不同,“我们正在快速解决这个问题,我们准备做一些以前从未在论文中写过的事情”。 与任何日本或美国竞争对手相比,美光员工的工程专业知识更倾向于削减成本。

卢克·奥利维尔·鲍尔和马歇尔·怀尔德,《微芯片革命》,第286、302页。 美光拼命地关注成本,因为它别无选择。对于爱达荷州的一家小型初创公司来说,根本没有其他方法来赢得客户。博伊西的土地和电力比加利福尼亚州或日本便宜,这在一定程度上得益于低成本的水力发电。生存仍然是一场战斗。1981年,美光的现金余额一度下降,以至美光只能支付两周的工资。美光勉强度过了这场危机,但在几年后的另一次经济衰退中,它不得不解雇一半员工,并削减其余员工的工资。 自创业之初,乔·帕金森就确保员工意识到,他们的生存取决于效率。甚至在DRAM芯片价格下跌时,为了节省电费,乔·帕金森在夜间调暗了走廊的灯光。员工们认为,他关注成本近乎“疯狂”,结果证明了这一点。

采访马克·德肯、沃德·帕金森、布赖恩·雪利,2021年。 美光的员工别无选择,只能维持公司的生存。在硅谷,如果你的雇主破产了,那么你可以沿着101号公路前往下一家芯片公司或电脑制造商。然而,美光在博伊西。一名员工解释道:“我们没有别的工作可做。我们要么制造DRAM芯片,要么就完了。”另一个人回忆道,大家都拥有一种“勤劳的蓝领职业道德”,以及一种“为血汗工厂打工的心态”。一位经历了一系列痛苦的DRAM芯片市场低迷阶段的早期员工回忆道:“存储芯片是一个无比残酷的行业。”

辛普劳从未失去信心。他所拥有的每一家公司都经历过失败。他不会因为短期价格波动而放弃美光。尽管美光在日本竞争达到顶峰之际进入了DRAM市场,但美光幸存了下来,并最终繁荣了起来。大多数其他美国DRAM生产商在20世纪80年代末被迫退出市场。TI继续生产DRAM芯片,但很难赚到钱,最终将其业务出售给了美光。辛普劳的第一笔100万美元投资最终变成10亿美元的股份。

在每一代DRAM芯片的存储容量方面,美光学会了如何与东芝和富士通等日本对手竞争,并在成本上超越它们。美光的工程师们制造了密度越来越高的DRAM芯片,供个人电脑所需。但仅靠先进技术不足以挽救美国的DRAM产业。英特尔和TI拥有大量的技术,但无法使业务正常运作。美光精力充沛的爱达荷州工程师们,凭借其创造力和削减成本的技巧,击败了太平洋两岸的竞争对手。在经历了十年的痛苦之后,美国芯片行业终于取得了胜利,这要归功于美国最伟大的土豆种植者的市场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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