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分寸感
花店从事故至今一直无人问津，寒风萧瑟，门口满地落叶，显得冷清且萧条。
路汀还是有点心理阴影存在，他被唐林深推着靠近，还没怎么着，先抖出了一身冷汗。
唐林深把轮椅停在离花店不远处的绿化带前，他让路汀先缓缓神。
专属于路汀的循序渐进的调节方式。
路汀目光躲避，不敢往前看，耳边是巨大铁器猛烈撞击的轰鸣声，过于身临其境了。路汀想尖叫，右掌骨骤然抽搐，他猛地抓住唐林深的手。
唐林深侧身一挡，挡住了风，也挡住了扑面而来的巨浪，然后从容自若地触路汀发顶，“小鹿。”
路汀被唐林深从旋涡中拉了出来，他安然无恙。
路汀抬头，晃了晃唐林深的手，说：“哥。”
唐林深不动声色地按捏路汀的掌骨，微笑回应，“嗯，怎么了？”
路汀偏头看了眼花店隔壁的早餐店，“想喝豆浆。”
“好，”唐林深推着路汀继续往前走，早餐店排队的人多，他把路汀安置妥当了，全在自己视野范围内，“我再给你买两个包子吗？”
路汀摇头，说不要了。他还惦记着蛋糕。
豆浆没味儿，唐林深愣是没往里撒一颗糖，跟白开水似的，入口却清爽。路汀原本只是随口一说，可他一口下去，真觉得渴了，他眨巴眼睛，嘬着吸管全喝完了。
心有余悸的惶恐被唐林深轻而易举地抹了干净，路汀身心愉快，他笑着对唐林深说：“谢谢哥。”
唐林深推路汀远离喧嚣人群，问他：“谢我什么。”
“没什么，”路汀说，想想又说不对，“你太好了。”
唐林深措不及防地得到一张好人卡，觉得挺郁闷的，又问：“我哪儿好啊？”
“对我好，”路汀走路不用腿，无所事事，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哥，你对别人也这么好吗？”
唐林深抬头，他说：“我日常没那么平易近人。”
路汀温婉一笑，认为唐林深是在逗自己玩儿——他哥就是很亲近人的。
唐林深莫名其妙把自己老好人的人设立住了，其实有些惆怅——好人和爱人的距离，道阻且长。
路雅芬苦心经营的花店被一辆破车撞得支离破碎，她多看一眼都能心梗，所以把后续交给唐林深了。唐林深淡定多了，他带路汀过来，经过了深思熟虑，但大部分注意力还是在路汀身上。
总得防着点意外发生。
花店门面被人用尼龙布盖住了，遮得相当神秘莫测。唐林深掀开一角往里看，他看见碎满一地的玻璃渣子，还有开败的花朵，扑面而来一股腐朽的气味。
唐林深心下盘算着如何委婉地跟路汀阐述这副模样，路汀却先开口说话了。
“哥，门边有个开关，能开灯。”
唐林深顿了顿，只能说好。他摁下开关，灯光明亮，店铺从里到外登时一目了然。
这么一看其实也还好，需要重新动工的位置就门口这一块，再往里瞧，只是乱了点儿而已，找个家政打扫干净，费不了多大功夫。
唐林深胳膊一挥，直接把尼龙布扯了下来。
扬起的灰尘却大，路汀没躲开，他捂着嘴咳嗽，眼睛进了杂物，眼泪出来了。
“哥……”
唐林深没料到这块尼龙布的附着物如此复杂，表面看不出来，稍微一动满天尘埃。他撒手就扔，回神搂住路汀的脑袋，抬手散了散空气，没多大用处。
“小鹿，哪儿不舒服，”唐林深似乎明知故问：“怎么哭了？”
“没哭，”路汀又咳嗽，抬手揉眼睛，“眼睛难受。”
唐林深没让他揉，攥紧了手腕，“别动，我看看。”
路汀抬脸让唐林深看，“嗯。”
唐林深指尖微凉，轻落在路汀的眼尾，像拨动一池涟漪，不轻不重地摩挲，向上游走。
路汀眼睫抖得厉害，耳廓露出了殷红的颜色。
唐林深撩开路汀的眼皮，路汀目光本能回避，却避无可避。
唐林深微微贴进，双唇掠过路汀右耳，带着温热气息，蜻蜓点水似的吹了吹，把路汀吹得头晕目眩。
“哥！”路汀紧紧抓住轮椅扶手，心神飘飘欲仙，“行、行了，不难受了。”
唐林深张弛有度，绝不多占便宜，他的手说放就放，表现得十分有风度。
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娘探出脑袋，一看看见路汀，喜笑颜开，“汀汀，你回来啦？没事吧！你妈妈呢？”
路汀乖巧打招呼，说阿姨好，“我没事，妈妈没来。”
“哎哟，受苦了，”老板娘目光一瞥，看见唐林深，问：“这位是哪位呀？”
唐林深刚把‘朋友’二次挂到嘴边，路汀倒是嘴皮子快了。
“他是我哥。”
唐林深心里跟抹了蜜似的。
老板娘自来熟，扔了手里的水果，捡起尼龙布，方方正正地叠整齐了。
唐林深弯腰帮忙，“这块布是您的？”
“啊！是我的，”老板娘热心肠，跟路雅芬关系好，“前几天又下雨又刮风的，我看也没人来收拾花店，怕给这店面雪上加霜。正好我家里装修，叫了几个师傅给钉上了，能遮一点是一点嘛。”
唐林深把自己当内人了，十分不见外，他诚心感谢，“麻烦大姐了，改天请你吃饭。”
“哎哟，不用不用，举手之劳嘛，”唐林深态度太和煦了，长得又俊俏，把老板娘弄得不好意思，潜伏在基因里的拉煤魂蠢蠢欲动，“这位——成家了吗？”
路汀原本往花店里看，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一听这话，目光立刻跟了过去。
“没有。”唐林深说。
“那感情好！”老板娘又问：“有对象吗？”
唐林深四两拨千斤地回：“暂时没有，正追着呢，殚精竭虑。”
没戏了，老板娘挺失落，但面子给足了，“加油哈！”
唐林深笑了笑，说谢谢。
老板娘生意很忙，招呼客人去了，回头又出来，拎了一篮水果，说是送给路汀滋补的，里头装得全是当季水果，不便宜。
唐林深要给钱，老板娘没收，一来二去，两人熟络了。老板娘开玩笑说让唐林深之后告诉她追对象的进度，要是没成功，自己还能再当回媒婆。
唐林深不动声色地看了眼路汀，他收回目光，忍俊不禁，“您可别泄我的气。”
“是！”老板娘合掌一拍，“马到成功！”
唐林深把路汀推进了花店，他小心避开地上的玻璃，路不太好走。
路汀从刚才开始就有点心不在焉，唐林深叫了他好几声，没得到回应。他干脆走到路汀前面单膝蹲下了。
“小鹿。”
路汀把手里的柑橘抠出了洞，“啊？”
唐林深问：“想什么呢？”
路汀有点纠结，他不知道能不能问，说没什么，又柑橘的洞里抠，沾了半指的果汁。
唐林深从路汀手里接过柑橘，稳稳当当地剥干净皮，掰了一块，自己尝，挺甜的，于是剩下的挨瓣喂进路汀的嘴里。
路汀得了甜，心里就不堵了，他被唐林深哄得毛平顺，脱口而出，“哥，你在追谁？”
唐林深有一瞬间想要和盘托出——你看我最近围着谁转呢？
不好，时机还是不对。
自己就算这么说了，路汀未必能懂。
“没谁，糊弄她的，”唐林深起身，左右看看，想扔橘子皮，没找到垃圾桶，说的话有些心虚，“我身边没人。”
身边没人，养着鹿，鹿不自知，暗自神伤。
“哥，”路汀抬手往收银台方向指，“垃圾桶在那儿后面。”
唐林深颇为意外，“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呢？”
“嗯，”路汀笑容明媚，“我知道！”
唐林深对这种默契十足的交流豁然开朗。
路汀安安静静地等唐林深，等他打完电话，好像找了工人过来收拾残局。路汀听不太懂，他来此也有目的，“哥。”
唐林深能猜到他想做什么，不点破，他挂了电话，偏头问：“小鹿，还想上哪儿看看？”
路汀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甜得像蜜饯，他往角落里一点，说：“那儿！”
那里藏着路汀的宝贝疙瘩，被一盆仙人球遮住了，挺隐蔽的，仙人球不似鲜花脆弱，依旧生机勃勃。
唐林深明知故问：“那里有什么？”
“我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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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个玻璃罐，全满了，有点分量，路汀想端起来，奈何心有余而力不足，“好重。”
唐林深上前帮忙，正好兜里还有两个硬币，全扔进去了。他一手端俩，笑着问：“这回想藏哪儿了？”
路汀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发，往后屋指，说那里。
唐林深一怔，诧异中带着惊喜——他的秘密花园，允许我进去了吗？
显然不是，他们的亲密度还未进展到此深度。
路汀把后屋的钥匙藏在门口的地毯下了，他贴着唐林深的耳朵说悄悄话，门是唐林深打开的。
“哥，”路汀尝试自己控制轮椅，有点不大习惯。他进了屋，在门内转了一圈，抬起眉眼，盛着笑意，指了指门边的小桌台，“你把玻璃罐放这里吧。”
唐林深说好，他心跳很快，往屋里进了一步，于是怀揣期待，且仔细观察路汀的表情变化。
没任何不适，挺愉快的。
唐林深没有继续侵入路汀的领地了，他指哪儿走哪儿，不逾越分毫。
“小鹿，”唐林深主动提出：“我去外面等你？”
路汀牵着唐林深的手晃，撒娇似的，“好，谢谢哥。”
唐林深笑着点头回应，他出去了，把门虚掩，留出一条缝隙，也属于天大的收获和进步。
有分寸感的相处，是能让彼此觉得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