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狼狈(二)

“季三槐?无名之辈!”

单玖珠猖獗的语气好像家中仍是大官世家,在场的达官贵人看她的眼神已经初露脾睨。

季三槐被她在众人前面呛了一句也不恼,接了话茬:“我虽是无名之辈,却也知道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单家如今虽然落败了,好歹单大人夫妇也是饱读诗书的,单老太太更是名门之后,你今日大闹一场,就不怕单老太太知道了,棺材板都压不住,要跳出来教训你这个不肖子孙!”

“对啊,那么委屈可以不嫁啊,既要嫁过来,又要拿乔,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可不是,一个小姑娘家敢这么闹,她家中那么未嫁的姐妹不是会被害惨了,谁还敢娶?

“没想到单家能养出个不像话的玩意来,听说你妹妹家不是定了单家的五姑娘么,看看这什么样,赶紧和那边说退亲去吧”

整个沈相府陷入了争执的漩涡。

所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细微之声涌成一股庞大的音浪,将大喜大庆的婚事冲得一干二净!

新娘子成亲当日大闹,谁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见沈家的人迟迟没再出声,单玖珠止不住抖动的身体依旧没有平静,她太紧张了,但是她也站在的一个理字上,且做出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心气大作,对季三槐骂道:“沈芊这样的货色也只配嫁你这种不明事理,非议别人祖宗的人!”

一旁的尤子嶙看不下去,斥道:“单家的,到底谁不明事理!你今日如此大闹以为是我们开的头么,要不要我把你父亲请'过来当面说个清楚!”

“不用拿我家人来压我!我祖母刚去,父母伤心不已,父亲身受重伤,家里又遭巨变,我自己的事自己做主!谁去打扰他们,就是想让他们剩下的半条命也没了,你们谁要做这样不仁不义之举?!”

出人命的话一出,满堂顿时安静,古话说死者为大,伤者为弱,单家多种原因已经破落,哪个敢不大度,弄出动静来,那么单家无疑是摧枯拉朽!

单家是天子怪罪,可以在暗地里嘲讽,但明面上来,若无不共戴天的仇恨也去寻痛处,于人道上来说,名声不大好。

有时候世道倾向弱者,显得有些可笑。而混得越是在高处的人,越在意一些虚名,单玖珠偏偏抓住这一点,反向施压沈家,欺辱沈家之主母与小姑。

人群后头的沈梦红却是少数忍不住偷笑的其中之一,对身边的沈殊说道:“以前在家里回回让他们赢了,这回不管谁对谁错,大半个京城的权贵在此,珩哥儿和他媳妇儿都丢尽了颜面,真痛快!”

沈殊早已买了处宅子搬出沈家,不是赘婿之身,说话语气大大改变,没好气回道:“你还能笑!单家一个小丫头都踩你沈家头上了,你光惦记着私仇?回去就跪祠堂去!”

两个沈家是亲家,沈珩更是他在官场上的大助力,沈珩遇事将折损威信,于他绝对没好处,这死婆娘真是见识太短了!

“我才不跪!沈殊你个忘恩负义的泼才,敢让我跪,我就和你拼两个人借着人堆遮掩相互推搡谩骂,最后实在怕闹出动静抢了前头大戏的风头,甩袖分开,一人一边找地待去。

沈梦红像一只偷了油的耗子,道:“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我收拾不了的人,老天会派人来收拾,哈哈哈哈.…”

康氏瞧见二姑子的做派很烦心,而沈立璋多次想出去露面处理,但一想自己虽然是长辈,但分家了,这里是沈相府,沈珩才是那个最大的,不能喧宾夺主。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珩自然成了众人目光的聚集处。季三槐、尤子嶙、沈立璋等一干人通通等候他作何处置。

多少人心里猜测,照沈大相爷的脾性,这姓单的丫头今天怕是走不出这道大门了,一准血溅当场。

尤其是见过沈珩毒辣手段的萧盛铭就是这么认为,徐氏不便,今日他只身前来,没想到自己妹妹已然平静的日子还会起这种波澜。

眼尖的人已经发现沈相的亲信青杨已经提了把剑出现在他身侧。

铮地一声剑鸣!

沈珩拔剑。

妇人们纷纷倒吸一口冷气,头回能见婚礼场上杀人的…“相爷!”萧羡鱼惊呼,拉住沈珩的手,“万万不可!”

单玖珠见状,恐惧大叫:“我父亲犯大错,官家只是责罚我家,我今日不过是理争自己的立身你便敢杀我,就不怕被弹劾么!”

话音刚落,沈珩阴冷嗤笑一声,“"弹劾?那就试试。”

他挣脱了萧羡鱼,举剑便要劈过去,沈靖赶紧拦下,“大哥!事关重大!”

堂外的光被厚密的云层遮盖,照不进来,沈珩的声色异常压沉,“滚开。”

高大的身躯发出的气息有股寒冽杀意,周围所有人皆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迫,这种颇感是无形的,犹如五脏六腑被它抓住用力往下逼坠,又悬又可怕,寒毛全立。

胆小的人几乎抱在一起,这活阎王现世似的场面非一般人能受得起。

沈靖显然被震住,在沈珩的注视下退开。

尤子嶙立马扑了上来,“沈珩,她是官眷,这众目睽睽呢,不像你做派。”

“官眷?众目睽睽?呵,辱我妻妹,踩我沈相府颜面,立刻该死!

这代价我沈珩付得起!”他一把推开尤子嶙,大步朝后退的沈崎和单玖珠走去。

沈立璋也想拦,看见那寒利的三尺青锋,还有大侄子那气力,连人高马大的尤侯都拦不下,自已去了不是螳臂当车嘛,于是只能焦急地看着。

新人拼命后退,厅门口的人群宛如惊鸟飞四散开,怕祸及自身,给他们退了出去,退到了园内。

见此情景,有一人急忙出了府,上马冲往宫中方向而去,很快萧太后与金斓公主收到了消息。

萧太后笑看女儿:“还说你要拉拢沈珩,看看你使的计,沈珩真的当众杀了单家的人,这朝廷内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金斓公主解释道:“我是为您得罪他的事做挽救呢。沈珩根本不想自己弟弟娶单玖珠,您当时又金口玉言安排了这婚事,给他添了堵,那单玖珠不知天高地厚,我随便嗦摆几句便如此认真大闹,这对于沈珩来说是奇耻大辱,要杀便杀了,事后您出面怒斥单家,替沈珩解围,这不就成了。”

萧太后却有顾虑:“你要我抛弃单家?”

“没用了的自然要成弃子,当初你对宁勇侯府不也那样?”

“那不一样,三丫头是女子,二嫁不成确实没利用之处了,而盛铭一直没出息,我不得已放弃了他们,可单家对你父亲和我是忠诚的,单大人如今还是官员,我不能让他成弃子。”

金斓公主呵呵直笑:“母亲啊,棋已走到这一步了,沈珩一定杀单玖珠,咱们已经没得选了。”

萧太后听后头疼,便起身去歇了。方走,金斓公主觉察茶水凉了,便差人来换,一步会儿小太监呈了上来。

这回金斓公主心情不错,又看见了他,就叫了人:“站住,叫什么名啊?”

小太监回身跪下:“回殿下,奴才叫夜白。”

“夜…白…”金斓公主笑了,“好特别的名字,留下吧,伺候伺候本公主茶水,说说话。”

夜白抬起秀气白净的脸庞,眼眸黑黝黝的,顺从应道:“是。”

另一厢,祥公公扶着萧太后往寝殿去,担忧道:“太后,咱们真的要放弃单家吗?”

萧太后想了想,道:“金澜对沈珩是有心思的,这次借单家的手针对三丫头,还想着替哀家笼络沈珩…哀家也思量过,如果扳不倒按她的想法来也未尝不可,只是其中居然牵涉到了单家,哀家不得不多考虑考虑或许咱们可以等沈珩杀了人之后,联合自己人群起攻之,断皇帝一臂!”

闻言,祥公公点点头,“您想的也可行,奴才知道您是不想公主和他缠上关系。”

“沈珩绝非良人,这次借机会铲除了他,一来金斓可以死心,二来单家的牺牲不会白费。"萧太后如是说道,满心期待。

祥公公桀桀笑出声:“那咱们就等着沈相杀人吧。”

京城另一头,沈相府。

大惊失色的沈崎护着单玖珠,他从来没见过兄长这般怒火滔天的模样,眼晴恐惧地盯着那把长剑,就离他们只有几步夺命的距离,很快便要血染嫁衣。

没人能拦住了,单玖珠此刻才明白自己的下场,似乎偏离了设想。

脚下一绊摔在地面上,头上的嫁冠当即掉落,钗环散落,却顾不上狼狈,求生的本能让她爬回沈崎那里,紧紧抱着他的大腿,嘴里疯狂地念着救我救我。

看着沈珩一步一步接近,沈崎一把跪下,抬头声嘶力竭:“大哥ーー!

沈珩居高,眼神泛冷,脾睨他们:“沈崎,滚开。”

“我们…我们拜过堂了,是夫妻,我不能让她受到伤害”沈崎强撑着害怕,话里是无尽的颤音。

“夫妻?”沈珩低低笑出声,“我不让上族谱,就是个没名没分的一一!”话落,举剑砍了过去一一一个熟悉的倩影从旁霍然闪出,阻挡在前,众人尖声惊叫,沈珩眼瞳震缩,手腕神速偏转,硬生生将长剑的锋芒换了个方向,只听咻的一声剑削,一大片绢帛飘落地面。

沈珩忍无可忍大声呼唤萧羡鱼,摔了剑大步过去,将被吓得不轻的妻子上下打量,确定没真的伤着她,大赦一口气抱紧了。

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刺激惊险,又莫名地津津有味,俊男美女光天化日下相拥…女人们纷纷脸红了,用手帕掩了掩。

而萧羡鱼惊魂未定,沈珩双臂铁一般箍着她,并且带了抱人嘴唇会顺势亲吻她鬓角的习惯,她马上挣扎着,就怕沈珩吻了下来,那她日后怎么出门见人啊!

“沈珩,你先放开我好多人在看…”

沈珩的呼吸稍快,心里的那一份惊吓未过,不愿意放开,还责怪说道:"好多人看又如何,怪你鲁莽!要是真伤了你…我…”

“你听我说,先放开我,我有事要做,很要紧!”

闻言,沈珩倒是松开了手,萧羡鱼直接捡起地上的剑,推开沈俊,把剑架在单玖珠脖子上。

这一举动又惹得众人惊愕。

沈相夫人刚救了人,怎么自己又上手要人命了?

沈珩也眼里闪过一丝意外,没有阻止。

“单玖珠,我问你,你幕后主使是谁?”她谨慎低声,离得远的人是听不见的。

单玖珠抖得像一只落水的狗,还犟着看不起萧羡鱼这样的人,嚣张道:“"对付你们,我用不着幕后有人。”

“你是真蠢么,用自己一辈子的婚姻大事来闹?”

“我就敢!你和沈相不亲自上门提亲,你没有像对待贾晴心那般拿着宅邸图问我选院子,就是不尊重我,那我这回便让你们知道我单玖珠就算是娘家没落了,你们也不可以不尊着我,委屈我!”

听完,萧羡鱼两额发胀,咬牙吐出三个字:“你有病!”

沈相府和单家的恩怨是单大人一手挑起,她居然还有脸要求沈相府一碗水端平?!

萧羡鱼深吸口气,撤了剑,回到沈珩身边,在人前对沈珩的语气温和顺从,正是妻子对待丈夫,对待一家之主的尊重。

她福了福身,说道:“"相爷,今日之事气煞人也,但您身子刚好些,我真不想再惹出大风波来,人不可杀,请另行处置。”

此时的沈珩神色早已恢复如常,听着她的话,转动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思索了片刻,唇边又挂了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

“既然入我沈相府那么纡尊降贵,那本相成全你离开,只是你自己作下来的孽,自己承担后果来人,扒了她的嫁衣,让她跪着接二十个板子的掌嘴,然后用一头驴拉车,一路送回单家去!”

要被当众扒衣掌嘴,单玖珠羞愤大叫,这样她还不如死在剑下,想到了死,于是立马往园子里的假石上撞。

可惜沈相府的仆人早有准备,扑了过去,将人死死摁在地上。

沈珩此时狠狠放话:“各位也看到了,我今日不怕得罪任何人,就是官家来了也这么说,日后谁与单家为伍,就是与我沈珩为敌!”

此话一出,无人敢驳。

随后,他轻柔揽着萧羡鱼,换了副口气,从容对大伙说道:“大伙能来是我沈某的面子,席面是照开的,既然来了还请吃饱喝足,招呼不周也请见谅,请一一”

众人看了看地上挣扎嘶吼的新娘子,又看了看沈大相爷那风轻云淡的语气,好像是邀请大伙来赏景逛他富丽堂皇的大相府,不得佩服这临场的气势,果然是御前红人啊!

今日没一个人离府不去吃席,全都给了这个面子,自觉略过发生的事,谈谈笑笑,又恢复了宴席该有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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