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一 皇家秘事

南蛮,寒水江边大军驻扎之地。

眼下已近年关,朝廷的三万人马与对面江岸上南部势力对峙着。

原本他们在萧元琅返朝后已迈过滚滚大江向中原进攻,作为萧太后的有力支撑,该与萧元琅呈前势与后势相继控制沿途州府威胁朝廷,协助萧太后在京城内的兵马夺权。

可如今,他们被驱赶回原点。

连使臣都不派了,沈靖乘舟,一封箭书直接告知金澜公主萧太后已败的消息。

劝其即刻歇鼓,自首罪责。

奈何金斓公主宁死不降,孝帝考虑南部百姓无辜,迟迟没有下令强攻。

一身铠甲红巾的沈靖遥望那头,不由长吐口气,心中挂念有身孕的妻子,心早已飞过千山万水回京去了。

“将军!”

他回头瞧见同样披甲的萧盛铭拿了一封信过来,直接就说出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一一银翎公主将到,要渡江去见姐姐。

沈靖沙场多年的直觉,或许事情要出现转机了。

当多年不见的妹妹出现在江边码头时,金斓公主望着她的眼神异常复杂,缓缓走近后,忽然迸发出强烈的恨意,狠狠打去一个响亮的耳光,并歇斯底里地怒骂。

“你是父亲母亲的女儿,居然背叛我们!你知道母亲现在什么下场吗?生死不明啊!”

“你背后阻拦计划实施,你是无罪,还有功劳,可将我和母亲置于何地?你要我现在怎么办!”

江边的寒风刀子一般刮脸,却也比不上姐姐的一掌,指尖锋利,脸上顿时开了细细的口子,血珠子渗了出来。

银翎公主并不在意,反而显得生无可恋,苦愁说道:“若我不是孩子尚幼,倒是愿意与你们一起去谢罪。”

金澜公主不接受这般说辞:“我们都没有罪!天下是我们家的,拿回自己家的东西,天经地义!那个孝帝动的是父亲汗水下的根基,而你这么做,对不起母亲,更对不起父亲!”

真的是如此吗?银翎公主的表情里掺杂了一丝不苟同。

“大姐姐,你有孕在身,还是进帐吧,我有话与你说。”

金斓公主拂袖先行,二人很快进入主帐,遣退了所有人。她一脸问罪的神色,仿佛在说便听听你这个叛徒有何可说的。”…”银翎公主坦然接受,深吸口气缓缓说来。

“大姐姐年长我几岁,该是记得妹妹小时候最喜欢玩的游戏是什么?”

金斓公主不耐烦道:“我跟你说正事,你来问我小时候的游戏?”

银翎公主不在意姐姐没有回答,继续说道:“我小时候最喜欢玩捉迷藏…那时候我年纪小,又调皮,几乎所有在用的宫殿我都会偷偷跑进去躲。有一次,我避开侍卫溜进了史颜妃宫里,猫身藏进了有桌布的案下,想着就急一急照顾我的老嬷嬷们再进去”

那时候其实天色不早了,想着所有人打着灯笼到处找不到自己,她很开心,最好是告诉去母亲去,然后母亲就会愿意花点时间看她多两眼,教育她乖一些。

等着等着,无人的屋内进来两个宫女,放下了几份东西,其中有一份是用碗装的,整个屋里飘散着食物的香气,她们对话道。

“奇怪了,怎么史颜妃吃了那么久这鸡蛋羹,还是不见有什么异常?”

“就是啊,那位都怀疑我们没按吩咐办事.…”

“我这次加重的分量,希望快点奏效吧,这样我们的命就能保下这时史颜妃贴身宫女进来,“哎呀,两位姐姐把东西从小厨房拿过来了,陛下和娘娘一会就来了。”

随后那两个宫女略显慌张退下,而德帝和史颜妃很快相携进来。

可她已经猫得太久,闻着香味肚子都饿了。

于是在案下瞧着自己父亲和史颜妃你侬我侬地用膳,到底忍不住,钻了出去,这可把大伙吓了一跳。

“父亲,银翎饿了,要吃东西!”她蹦到德帝身边,大眼晴扑闪扑闪的。

德帝抓过她的小手掌假装打了两下,却是哈哈大笑的,十分疼爱的样子,“你怎么躲在案下,想吓坏父亲和史娘娘吗?”

银翎笑得坏,坐在德帝膝上吃东西,便看着那碗鸡蛋羹端去史颜妃前面,可史颜妃吃了一口就不要了。

“陛下,臣妾连着吃半年,早吃腻了,那些鸡啊可以给陛下做补汤了。”

德帝有些可惜,拿了过来:“好歹是朕每天去喂一次的,你不吃便朕吃了吧。”

德帝平易近人使得史颜妃笑眯眯的:“这鸡金贵得陛下都舍不得宰了,那以后蛋羹都陛下吃了吧,不容易积食,对您身子好。”

德帝却颇有分享的意思:“朕老是吃也腻,这样吧,这段日子朕吃,过段日子再你吃,如此便不辜负了养鸡的辛劳。”

“我那时候年纪小,听了一耳朵也没留心,真正让我开始不安的是自那以后不到三个月,父亲忽然病重了,调理了许久才重新上朝。我天真地以为父亲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我问身边的嬷嬷,她们都安慰我,说我小孩子多想。

可后来,父亲再次卧床不起,连史颜妃都如此,大伙都说她是伤心焦急,思虑过重导致的,就在父亲昏迷时,母亲以谋害中宫的罪名将史颜妃九族连坐…我记得父亲醒来后得知,大悲大怒,导致病情更重。”

金斓公主听后,努力回想当时的情形,确实父亲因为史颜妃的罪名与母亲大吵一架,此后帝后离心,互不踏入对方宫殿。

然后,父亲又是将养了许久才有了些力气,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的生命在逐渐流逝。

“后来有一天,我又玩迷藏,躲到了父亲那里,然后看到了一个很陌生的男人进来与父亲谈话。”

起先她并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后来德帝叫了他一声晋王,才反应过来竟是个皇家子孙,因为在王公大臣里很少见到,所以存在感很低。”…朕,咳咳咳时日无多了,会写下遗诏传位给你。”

晋王十分意外,但很淡定问道:“陛下,为何是臣?”

“其他人树大招风,再有本事也躲不过去,而你,朕暗地里观察你很久了"德帝喘着气点头,表示认同,“你可接我江山…”

晋王只是皱着眉,没有接话。

德帝便训斥他:“别告诉朕你不想当皇帝,背地里的努力也不少了,朕又没瞎,你瞒不过朕的。”

晋王无可否认,婉转道:“臣不敢。”

“行了,接我的位子就得做好准备,你在族里鲜有名气,到时不单要面对诸王质疑,更要面对皇后的势力,稍不留神便死无葬身之地。晋王啊,朕并不太认同如今兴行的政策,一时的可行,不代表一世可行…但朕已无力回天,只能把希望寄托给你了,你一定要尽全力维系住列祖列宗打下来的这片江山啊!”

说完,猛烈地咳嗽,气息愈急愈不稳。

后平复后又说道:“遗诏我会留一份在太庙,但以皇后的手段,怕是会被毁了,朕便再备一份,但不能放你手里,不然你可能会提前被盯上,挨不到登基。可依你看,要交给谁呢?”

晋王沉默了很久,吐了一个名字:“沈珩,交给沈珩。”

德帝愣了一下,沉吟道:“就那个刚入朝的四品正奉大夫沈珩?”

德帝忽然明白了什么,笑出声:“你把人藏得够深…此人朕亦看出不俗,金斓很喜欢他呢,朕也问过他要不要做驸马,他却一直含糊其辞的,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人了?”

晋王只是扬扬眉:“已是他人妇,不提也罢。”

“行,他可以,就交给他保管,到时让你这个暗藏的棋子啊,届时助你登基一臂之力!”

晋王却回道:“不是棋子,是心腹。”

回忆说到这里,金斓公主已经耐不住打断了,“你的意思是母亲给史颜妃下毒,连累了父亲?”

忽然,她记起了萧太后看到鸡蛋羹的反应,心里突突两下,答案油然而生。

不等银翎回答,接着又道:“…而父亲也专门立晋王登基来对付母亲?!”

“是!”银翎公主直截了当,“都是!””你是不是会错意了,还是听错了!这怎么可能!”

“大姐姐若觉得有误会,那么父亲亲口对我说的话,你可要听听晋王走后,她的脚麻到两眼泪汪,可觉得自己听到的对话事关母亲和继位,她再怎么单纯也知道这回透着致命的危险!

这回她死忍着不敢出去,可是父亲一直没离开,终于她受不住麻木哐一声撞了下木案。

声音惊动了贴身伺候天子的林公公,从角落里将她抱了出来。

她看见父亲眯了眯眼睛,整个人变得阴郁,周遭沉着无形的威慑:"银翎?”

这一刻仿佛看见了超出年纪的黑暗,她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死了。

可父亲最后下了决定,与她拉勾勾,要她永远不能将听到的告诉任何人,尤其是母亲。

她哭了,说父亲是不是和母亲不会再好了。

父亲叹息,告诉她,没有什么好不好了,只是他们两个人选择了不一样的方向。

“你母亲起先倒是温良恭顺,怪只怪父亲太过信任,也太惜才,不忍辜负了你母亲大好才智,逐渐耽于享乐而导致权势在不知不觉中归于她手。

你母亲后来便做不来父亲背后的女人,她的心不在父亲身上,也不在后宫,已越过后位,去了天下。可女儿啊,你要记得,这天下不姓萧。

南蛮来求亲,父亲会把大姐姐许过去,你虽然年纪小,但还是避开即将动荡的局势吧,父亲会下旨把你许到塞外,你们远离她,父亲只剩三个孩子了,都希望了你们平平安安的,这是父亲唯一能争取做主的了。”

大帐内,银翎公主泪流满脸:“父亲说了,这天下不姓萧!”

金斓公主满意不信与疑惑:“不对啊,这天下是不姓萧啊,母亲只是帮父亲拿回山江,会扶持其他皇室血脉继位,好好辅助,继承父亲和她的利好政策,她便功成身退了!”

“这是母亲给你看的假象,我们都是父亲的孩子,母亲要谋逆怎么可能告诉你我,对外也是跟那些老臣一样的说辞!你信不信,若是逼宫成了,那小皇帝继位不了几年便被舍弃,到时母亲一统朝廷势力,便效仿前人称帝!”

“那是你们的猜测!胡乱猜测!”

“即便是猜测,那是有理有据,不然宫中为何只有你我活了下来,其他皇子公主要不是天折,就是意外丧生,母亲就是不让父亲任何一个血脉长大成人,这样才能打压其他妃子果然父亲一走,母亲便以没有子嗣为由,变着法将人送去出家的出家,陪葬的陪葬!

而父亲的病也是母亲一手造成的,可父亲驾崩后,她有多少伤心?

日日光想着与新帝勾心斗角,打着父亲心血的旗号,维护的其实是她自己的心血…如果说她和父亲恩爱过,怕也是新婚那头几年,自打她接触了政事,心早比天高了…”

金斓公主太过震惊,想了又想,苦笑出来:“我不信,你一定是受了孝帝的蛊惑,编出这些鬼话来糊弄我!

“我自是知道大姐姐不会轻易信我的,所以我特地去皇陵看望父亲的时候,顺便带走了一个人,今日他也来了。”

银翎对外头喊了一声,”你进来吧!”

帐帘掀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颤颤巍巍出现,站在那对金斓公主行礼:“老奴给大公主请安。”

大公主…自己是德帝第一个孩子,自打后头越来越多的弟弟妹妹出生,已经很多年没人那么称呼她了。

金斓公主细细辨认,惊呼:“林公公?”

“正是老奴,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看您们。”林公公垂泪。

德帝驾崩后,贴身太监林公公自请去守皇陵,一走多年,如今再见莫不让人感叹世事沧桑,时光冉冉。

而林公公的到来,已经让金斓公主心底最后的一丝挣扎被掐断。”你千里迢迢来南边,是为了告诉我,银翎说的全是真的?”

林公公恭敬却不是和蔼,说道:“先帝在立完诏书后,又给自己立了罪己诏,没敢公诸于世,只是偷偷交给了老奴,交代说有朝一日若是对社稷有用便不需管他名誉拿出来。

老奴看那新帝行事颇稳,一度以为太后娘娘多受几次挫折便罢手,在后宫好好安度晚年,这样老奴便能带着先帝的罪己诏一起进棺木了,却不想事情演变到如此地步…”

语罢,将德帝的诏书呈给金斓公主看。

那罪己诏在她手中不过短短数息,金澜公主已崩溃大哭,“为什么是这样的,为什么是这样的…”

林公公上前去,心疼地劝道:“大公主啊,您听话吧,把兵撤了,这也是为了您父亲,为了开国的列祖列宗啊。”

天黑之前,银翎公主欲带着林公公乘船返程。

她满是不舍,拿出一个装着水的琉璃瓶,倒了一半去了另一个瓶子了,轻轻放在案前。

悲戚对金斓公主说道:“大姐姐,我们大概永远回不了儿时成长之地了,南蛮再冷也不会下雪,塞外有却是空灵的…这是我从京城带出来的雪,虽然化成了水,但依旧是故乡的雪啊分一半给你,我们两姐妹和母后,三人以后各自安好吧。”

后知后觉至亲的永无相会,金斓公主追了出去,望着唯一的妹妹登上大船,痛哭不已。

“银翎,对不起,姐姐不该打你鸣鸣鸣鸣.…”

她们的最后一面,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惺惺相惜,甚至连一个拥抱都没有,从此天各一方。

大船行于江面,林公公拿来了药膏走到银翎公主身边,见她黯然伤神的样子,问:“公主可是后悔了?”

银翎摇摇头,眉间只有满满的遗憾。

“我纠结那么多年,直到启程回塞外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问了母亲那个问题.…其实我是有怨的,如果母后那时候不要沉迷于朝政,多陪陪我,我或许就不会那么碰巧听见父亲和晋王的对话,不会知道鸡蛋羹的秘密,父亲的死也就随风而逝了,然后接受塞外暴乱,成为一股助力。

我便会心安理得,一直到母亲彻底显露真正的意图,然后再开始悔不当初,大姐姐现在不就如此么,她陪着母亲陷得深,比我更痛苦。”

真正让她选择孝帝的原因,却是在她回去后得知母亲暗中截掉了中原流往塞外的物资。久居大草原,她早已将那的人视为子民,他们并不是真的茹毛饮血,而是环境所迫,只要加以教化,辅以仁政,世道将会越来越少战争。

寒冬正是最需要粮食和各种御寒之物的时候,母亲居然毫无慈悲之心,能下这般手段.…这天下确实不能姓萧啊。

十日后,金斓公主主动退兵,并将南蛮大权交由朝廷,她侧独居寒水江边的独园中,发誓永不再踏出一步。

香舒端来一碗黑乎乎的药,要呈上去的,几度徘徊。

金斓公主毫无生气,见状便问她:“这不是沈珩的孩子,你觉得我不应该打了他?”

香舒哭道:“殿下,不管这孩子是谁的,总归是您的骨肉,余生苦短寂寥,有个孩子承欢膝下,也是唯一的欣慰啊。”

说到余生,是啊,苦短寂寥,这滋味何人能懂,都是造孽。

有个小生命降临冷清的禁地也好,“那便将错就错,留下吧。”

她临往浪潮翻涌的江面,延绵不尽,记挂那落难的母亲,无奈却也气愤,潸然泪下。

“母亲,您几十年的手段怕是欠下不少的债,如今是生是死皆是命,金斓不能只帮着您也不顾父亲遗愿,您保重。”

而沈珩于她而言,终究是南柯一梦,海市唇楼。

由于金斓公主主动释权,孝帝并未追究其罪,南蛮改由朝廷直辖,两地文化习俗交汇融合,商贸流动更为顺畅便捷,福泽万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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