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小熊笨宝

隔着会议室中央的黑色长桌,头顶的灯光冷白明亮,季临川猝不及防将祝星言赤裸的背影尽收眼底,背脊、臀线、双腿、脚踝……一览无余。

如同饱和度极高的奶油色画布骤然撞入眼帘,转瞬间画布上又出现手肘的桃粉和发色的浅栗,让人不自觉撩清视线,聚精会神地期待着更多的色彩变幻。

季临川能看到背对他而站的少年身量纤长,并不如本体那般矮和圆润。

他的肩背是伶仃的,灯光映衬下的皮肤白腻腻的透着粉,又因为稍微侧着的姿势,露出胸膛处再青涩不过的凸起,和后腰下剥了皮的蜜桃一般的弧线。

这是明显介于少年和青年间的omega.

身体保留着少年时期的青涩,纤细而不单薄,可若隐若现的线条和丰腴的皮肉又充满了青年的力量感,漂亮诱人。

像是刚刚跨越夏季而步入秋天的蜜桃,长在树尖尖上,只需要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就能让他慢悠悠地由青转红,由脆硬到软嫩,汁水都甘甜茂盛。

季临川罕见地失态,足足愣了半分钟才仓惶转身,动作间再也不复刚才开会时的游刃有余。

他的宝贝小熊长大了。

季临川第一反应是遗憾——自己许诺过陪他长大,却阴差阳错间缺失了他大部分的人生。

紧接着又有丝丝缕缕的落寞——原来即便没有他的陪伴,那只小笨熊也长成了最美好的样子,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是最无关紧要的那个。

而身后的祝星言……

他已经在向老天爷打听去往另一个星球的船票啦!

身体石化当场,灵魂宛如出窍。

祝星言在感觉到浑身清凉的那一瞬间直接臊得爆炸了,大熊猫炸成了无数只小熊猫,七零八落碎了一地,然后重组起来再炸再碎。

如此反复循环个十几次他才九死一生般找到一丝呼吸,想象自己掐着人中一顿吸氧,好不容易稳下心神准备抓过衣服把自己裹成木乃伊,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眼见着自己双手变爪!

“啪叽”一下,他又变回了熊猫,还结结实实地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摔得头晕眼又花。

这次不是累的,是吓的。

祝星言:熊猫脏话。

季临川自觉不去注意身后的动静,只安静等着他叫自己,可过了大约两三分钟身后也没有一点声音,他疑惑地转过头,发现人没了?!

“星言?”他抬眼望去。

话音刚落裤脚就被人拍了一下,季临川低下头,看到小熊猫从桌子底下垂头丧气地走出来。

“嗯呜……”在这里。

“怎么又变回去了?”

祝星言不太想解释,爬到椅子上耷拉着脑袋站着,如果可以他真想找个地缝把自己给埋进去,永远都不要再看到季临川了。

为什么能有人倒霉到一天之内出这么多丑呢?

先是偷窥被抓包,然后又偷吃零食被看到,最后居然直接在未婚夫面前撅着屁股赤身裸体了……

祝星言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可以去豆瓣社死组投稿了,不,不对,有可能季临川会比他还先投稿,题目就叫《订婚两年还能离吗——我那丢人的怨种未婚夫》。

季临川会不会觉得他脑子有病……

小熊猫极为崩溃地长叹了半口气,剩下半口还没来得及叹就被捏着后颈皮提溜到了桌子上。

一人一熊大眼瞪小眼。

季临川的眉眼依旧冰冷,像是掩埋在积雪下经年不化的冻土,透着若即若离的温度。

“人形和动物体转化有困难?”他问。

不怪他冒昧,二十岁还控制不好本体转换的omega实在太少见,像是还没分化完全。

再联想到他每月都要来医院看病……季临川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得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重病。

但祝星言不可能知道季临川在想什么,他每次被问及类似这样的问题时都只有羞愧。

如果可以,没人想做个连人形都维持不住的废物。

他拖着这样破烂的身体,根本就没有谈情说爱的资格,如果季临川同意结婚且他的信息素对自己的病情有效还好。

可如果他不同意呢?

祝星言想起来,在过去的两年里,季临川不止一次拒绝过婚事,即便祝家最后一次提议他没有拒绝,但这次回国后半年时间也没有一点想和自己见面的意思。

怎么看都不像是愿意和他结婚的样子。

面前的熊半晌不说话,只揣着爪子把头越点越低。

季临川注意到从刚才变身失败开始祝星言的情绪就突然变得低落了。

虽然从见面起他一直都很窘迫,但季临川能感觉到小熊的情绪还和幼时一样,像是大海中鼓起的小帆,随着风浪肆意地摇摆转航,永远是安静又雀跃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仿佛一棵见不得人的、不能发生光合作用的坏草,恨不得卷曲起叶子,钻进最深的土窝里,把自己埋起来。

好像自己很难堪……

季临川猜他是还在因为刚才的事故尴尬,毕竟在alpha面前突然赤裸会让大部分omega失去安全感。

“要把衣服穿上吗?”他提议。

祝星言点了点头,刚要伸手季临川就已经把卫衣下摆撑开套在他的毛脑袋上了。

“嗯呜……”

小熊害羞又难过,飞快地伸爪子把衣服扯下来,又把头顶炸开的毛整理好,和他对望。

季临川几乎是压抑不住地端详他的本体。

看他圆滚滚的身体、短短粗粗的爪子,透着光泽的雪白蓬松的毛毛、像围脖一样绕着颈部一圈的黑毛、湿漉漉的眼睛如同刚剥出来的荔枝核,还有即便在沮丧时也保持上扬的毛毛微笑唇。

这样胖乎乎的小熊球看起来就是慢慢呆呆的,它双爪直立站着时像只颤颤巍巍的小不倒翁,四爪并用向前走时肥肥的圆屁股则会跟着一蹦一抖。

小熊猫的好奇心很重,走没两步就会被路边的动静给吸引过去,它坐下来眨着滚圆的眼睛探头张望,边望边害羞地眯眼笑,圆润Q弹的后背让人情不自禁想把他抱起来,像哄小宝宝睡觉那样拍拍他。

这才是季临川真正熟悉的祝星言的模样,是记忆中支撑他走过荒芜凋敝的十多年的月亮。

小熊笨宝。

他在心里默念过这几个字。

祝星言扯了扯身上的黄色小卫衣,实在累得站不住了,就偷看他一眼悄悄坐下了。

季临川觉得如果此时他整只熊趴在桌子上,大概就像一颗撒满椰蓉的小熊大福,上面盖了片不合身的芝士。

怎么会有人的本体长得这么像食物?

他甚至想捏着小熊猫的圆脸蛋咬一口,尝尝味道。

但圆脸蛋暂时没咬到,他帮人收拾那堆医生们送的零食时还真找到一颗大福。

想都没想,季临川直接把它撕开,恶趣味地递给了祝星言,“一会儿就走了,再补充些体力?”

这句话听起来怎么这么像吃饱了好上路?

但吃东西确实是打消尴尬的最好方法了。

祝星言接过那块小小的圆白团子,小口小口地啃了起来,吃得毛脑袋都一耸一耸的,黏糊糊的糯米皮被他咬着拉扯出了一点丝。

季临川面无表情地看着,脑袋里却莫名闪过了五个字:大福吃小福。

他有点担心祝星言会不小心吃到自己。

会议室没有袋子,零食太多拿不走,季临川就把那堆零食用透明胶带粘成了一个简易的双肩包,给祝星言背在背上,居然还正合适。

“改天有时间,我们见一面?”

他把自己的手机号写在便签纸上,放进小熊猫肚子前的口袋里,“等你准备好的时候再打给我。”

他想等两人都准备好的时候,开诚布公地聊一下当年的事,毕竟是要结婚的人,总要在婚前确认下是否彼此喜欢,不能稀里糊涂地就在一起了。

可祝星言并不这么想。

他啃着团子呆了两秒,小黑豆眼愈发得湿润起来,努力抿着唇忍住什么。

回来半年都不见面,现在突然见面要干什么呢?

用爪子想都能想到,季医生大概率是要当面和他解除婚约的。

毕竟他本来就不愿意结婚,自己今天一上午的丰功伟绩又实在丢人,半点好印象没给人留下。

就算自己再喜欢、再需要、再等着人救命又有什么用呢,难道还真霸道到不让人退婚吗?

他啃完最后一口团子,忍着眼眶一圈蒸腾起的酸涩热意,低着脑袋“嗯呜”了一声。

表示自己知道了,会在分化期结束后第一时间赶来和季医生协商退婚的。

说完再也没有抬起过头。

季临川疑惑,感觉到这个小家伙的情绪比刚才还要低落,诧异地伸出手想捏一捏他,却突然抓空。

小熊猫已经一声不吭地跳到了椅子上,眼看着还要从椅子往地上跳,会议室的门被适时敲响。

秦婉走进来,满眼温柔,“小季,星言在你这里吗?”

季临川朝她礼貌点头:“秦阿姨,我们刚聊了会儿。”

“好呀,改天去家里坐坐,你们确实是要多见面的。”

季临川不置可否。

秦婉这才望向站在椅子上的小熊,娓娓埋怨道:“我就上去一会儿你就跑没影了,后来听林院长说你和季医生在一起就没过来,聊好了吗?”

祝星言看到妈妈后下意识张开嘴巴露出标准熊猫笑,还勉强欢腾地挥了挥爪子,但他其实一点都不开心。

不仅不开心,眼睛还酸涩鼓胀,蒙着一层雾似的快要看不清前面的路了。

但他不想把负面情绪传递给妈妈,更不想带到家里,他是一只短命但快乐的小熊。

快速眨了眨眼睛,散掉裹在里面的水汽,祝星言闷头就要往下跳,后颈皮再一次被捏住。

季临川提着他放到地上,嘱咐道:“不要随便跳,熊猫的膝关节很脆弱,很容易受伤。”

祝星言这次并不想讲礼貌了,他爪子向后一扫拨开季临川的手,背着零食双肩包头也不回地向前走,赌气似的只给他留一个背影。

你不记得我了,还要和我退婚,那我也不想再听你说话了,一句都不要听!

季临川跟在他身后走到门口,看着秦婉弯下腰凑到祝星言面前,小熊猫就抬起爪子搂住她的脖子,踮起脚用毛脑袋蹭了蹭她的脸。

“嗯呜嗯呜”的一通叫,像新生的小动物眷恋母亲。

季临川莫名有些羡慕秦婉,走到门口和她寒暄了两句,双方都绝口不提婚礼的事。

察觉到儿子情绪失落,秦婉没有多呆,和季临川约好有空一定要去家里坐坐后就要离开。

季临川看着下面那个小家伙一副迫不及待想走、连招呼都不要打的模样,故意对秦婉说:“阿姨再见,下次星言来检查身体直接找我就好。”

秦婉温和一笑,用小腿碰了碰旁边低着头的小熊猫,碰得他背上的零食双肩包窸窣直响:“星言,怎么一直低着头啊,和季医生告别呀。”

本来想努力降低存在感的小熊突然被cue,正在眼眶里打转的水猝不及防滑了出来,他大睁着眼睛低下头,朝着季临川的方向,噙着哭腔“嗯呜”了一小声。

我会尽快和你解除婚约的!

我还要把你的分扣光,全部都扣光!

而还不知道自己惨抱零蛋的季临川望着小熊猫离开的背影,克制不住地动了下唇角,磋磨着指腹回味刚才的软绒触感。

怎么会有人连一举一动都可爱。

他简直恨不得明天婚礼就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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