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名字

岑骁渊要求他晚上就搬去海港,茧绥不敢不从,行李收拾地匆匆忙忙,裤子里什么都没穿,空荡荡又轻飘飘。直到岑骁渊离开,他跳起来,最先脱掉裤子,还把自己绊摔了。

凡事讲究一物换一物。

他的麻烦岑骁渊帮忙解决了,哪怕不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也还是需要偿还。

但茧绥从没想过代价是这个。

傍晚避开人群,磨磨蹭蹭到了铜门前,拿出岑骁渊提前给他的门卡,茧绥探头探脑像个偷地雷的。

周围静悄悄,只有隐约的海浪声。

之前来也是晚上,不同的是那时候有岑骁渊在前面领路,茧绥只负责闷头跟随。

也就是说,他完全不认识路。

通讯器响了起来,茧绥接通,对面问他:“在哪?”

只有两个字,茧绥嗅出不妙的味道。

他说:“我不知道。”

对面的呼吸声稍重,“别让我找到你。”

“你不来找我,我就出不去了。”

“……”

又过去不知道多久,夜色将海面搅得浑浊,一汪黢黑的海水散着粼粼的月光。

茧绥坐在最显眼的那条石板路上,给自己捡了好多树叶当屁股垫,在一堆嫩绿青翠的叶片上曲着腿抱着臂,身上还搭了一件灰外套,好似睡着了。

岑骁渊踩着湿软的泥土踏步而来,站定在他面前,刚弯下身,手指触碰到发丝。

茧绥立即扬起头,眼里没有丝毫困意,庞大的枝干投落下树影,在下颌处形成小小的尖儿,再往上是色泽饱满的唇,微微张着,隐约可见一排整齐的牙齿,白得晃眼。

不管吃什么吃多少,他都不怎么长斤两,年龄在长,身体却仿佛停滞在了某一时期,还带着少年人的青葱,单薄得像一拧就断,一碰就折。

岑骁渊没有出声,静默看着他。一旁是他的行李,背包又一次被茧绥背在身前,盖在灰外套下。

岑骁渊见他怀里鼓囊囊一团,“你把行李整个转进去了?”

不合时宜的笑话,搭配渐晚的海风,冷得茧绥打颤。

Beta老实巴交地否认,岑骁渊退后一步,“那还不赶紧起来,等着我扶你?”

茧绥说:“再等一等。”

没料到对方会反驳自己,岑骁渊的视线又落在他身上,时间每过去一秒,都是无声倒数。

茧绥只好解释:“我腿麻了,站不起来。”

“废物点心。”

岑骁渊说着,上前一步拉起茧绥,茧绥两条腿酸软得厉害,根本站不稳,身体直直撞进岑骁渊怀里,两只手下意识环住Alpha的脖子。

那背包装了不少东西,一下砸在岑骁渊身上,发出很重很沉的闷响,茧绥已经做好被丢出去的准备。

岑骁渊只是把住他的肩膀,语气不太好地问:“你往里面放砖头了?”

“是生活用品,我怕洒了,就装在盒子里,盒子可能……有点重。”

Beta的发丝蹭着他的喉结,喉间一片瘙痒。岑骁渊侧开头,松了手,等茧绥自己站直。

之后谁也没有说话,四周静悄悄,连海浪声都听不到了,没有风也看不到月光,唯有无尽的墨蓝笼罩在头顶。

整栋房子只有一间主卧室,岑骁渊说他要是不睡在屋子里,就去睡杂物间。

茧绥小心翼翼地询问:“真的可以睡杂物间吗?”

夜晚室内的光线太过昏暗,过了好一会儿,岑骁渊轻笑一声:“可以。”

于是茧绥连人带行李一块被扔进来。

天已经很黑雨隹木各氵夭卄次,茧绥摸索了半天发现没有灯,只能在未经打扫的房间里将就一晚上。新床单不舍得铺,铺了旧的,总感觉上面有Alpha的气息,似有若无的木质香。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目,茧绥从冰冷的杂物间醒过来,才看清杂物间的全貌。

四周是木板和尘封许久的破家具,窗户窄窄又高高的,是一条长方形,像地下诊所的长廊,只不过没有报纸遮挡。

趁着岑骁渊还没有醒,茧绥轻手轻脚打开自己的行李。

他的东西少得可怜,只有一些换洗的衣物、书本可装,还有一条生日时缘余送的护腕。茧绥一次没戴过,总觉得没有必要,干脆放进上了锁的铁盒里,和抑制剂一块,盖起来,包得严严实实。

由于时间赶得很紧,他没办法立刻通知缘余把抑制剂拿走,铁盒落进背包里,棉料包裹着,一点声音都不会发出。

又一次骗过了岑骁渊。

茧绥出门找洗手间,一边走一边恍惚。

这里的房间布置几乎和A区一模一样。

岑骁渊也会恋旧想家吗?

他完全想象不到。

收拾好自己,悄声无息退出到大门外,茧绥没有坐专车,而是从山脚下的树林里推出自己的小电驴,一路飞驰。

海港离校区很远,他要提前一小时出门。

医务室一如既往地破落,炎热天气下倒成了最好的纳凉场所。

针尖对准血管,精准地注射。

“你和岑骁渊,你们最近来往很密切?”

缘余刚开口,茧绥一个手抖,手臂瞬间见了红,他一边道歉一边撤出针头,压上棉签。

红色浸染棉棒,一抹刺目的颜色。

面前的假Beta面色不变,示意茧绥不要在意,而后继续问:“这是真的?我也是听别人说,你们还一起去上课了?”

“啊。”茧绥模糊发出一个单音,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说自己现在和岑骁渊住在一起了?这种事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也不希望缘余为他担心。

缘余按住止血的棉签,露出不赞同的神情,“这次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和好了,还是他单方面强迫你?根本没必要和那种人交好,都是群好高骛远的家伙。”

就是因为缘余对待Alpha是这种态度,他才不敢轻易开口。

茧绥坐到另外一边的床铺上,把饭盒拿到自己腿上。

自从知道岑骁渊找人看着自己,为了避开监视,没事的时候他都跑到医务室来吃饭。

“你那个舍友呢?最近很少看见他。”

话题好不容易转移,却往更糟糕的方向去。

茧绥拿筷子的手又是一僵,“他退学了。”

缘余有些意外,在后援部的Alpha本就不多,舍友那般插科打诨的混账性格……

他看向茧绥,像在猜测又像了然:“是岑骁渊做了什么?”

吃过晚饭,再次回到那栋神似A区的房子,周围黑漆一片。茧绥刚想要松口气,转过头,发现岑骁渊正站在露台,眼睛盯着自己。

巨大的落地窗映出树林阴翳的倒影,高大、黑暗,也投落在茧绥的脚边。

两个人一明一暗对立着,很快,岑骁渊出声问他为什么早上一个人先走了。

茧绥张了张口:“……我以为你没有早课。”

“我迟到了。”

三个月没上一节课的人怎么好意思说这些?

况且,Alpha中午根本没有传唤自己,很明显就不在学校。

茧绥不知道该回什么好,想了半天,回了声带疑问的“对不起”。

听上去又不真心又怂唧唧。

岑骁渊又问:“杂物间好睡吗?”

茧绥硬着头皮,“还、还成……”

Alpha从露台走进来,每迈出一步都像踩轧在茧绥的心脏上,但他看也不看茧绥,“明天早上准时叫我。”

茧绥还想挣扎一下。

可就和昨天的情况一样。

外加上岑骁渊的一个称呼。

可笑的、滑稽的,又一次,一锤定音了。

“岑点心。”

##

那本来是个玩笑。

因为他没有名字,代号是一串数字,特别难记住。

所以有天韶英再次逗弄他,半真半假叫他小跟屁虫。

两个十几岁的孩子成天黏在一块,是玩闹还好,可他们的关系不平等,就会有种扭曲的错乱感。

岑骁渊要茧绥做什么,茧绥就要做什么,岑骁渊走到哪,茧绥就跟到哪,不是跟屁虫又是什么。

茧绥大着胆子反驳:“别这么叫我,我有名字……”

谁都知道他有名字,谁都知道他的名字不能说。

一旁打扫的用人神情都变了,彼此对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韶英的神情也迅速变化,刚想开口提醒,被不知哪里冒出的管家一个手势拦住了。

岑骁渊马上就要十六岁了,近日来更加喜怒无常,种种迹象表明他快要分化了。

茧绥如果在这个时候犯错,在这种重要的时刻犯错……

“你的名字是什么,可以说来听听。”

管家说。

“我听说你有名字了?”

天黑得彻底,岑骁渊从训练场回来,吃饭时忽然开口。

茧绥扒着碗没有吭声,和佣人都不同,他穿精致昂贵的羊绒衬衫,背带裤束起两条笔直的腿,打扮地像个小少爷,但仅限在这栋房子内。

近日来,连管家也发现,岑骁渊对待这个Beta陪读未免好过了头。

茧绥犯错是迟早的事。

C区人愚昧无知,一心只顾眼前利益,这种基因从诞生起便刻在骨子里。

“为什么要叫‘点心’?”岑骁渊半支着下颌,一脸无聊地问。

这是这阵子以来,他脾气最好的一天。

茧绥没有回他的话,他也没有生气。

他问出口,就说明已经知道答案。

茧绥常常表现的既惜命又怕痛,岑骁渊有事没事就管他叫“废物点心”,时间一长,两个人都习惯了。

可那不能成为名字。

他跟管家说可以叫自己“点心”,连韶英都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来。

那称呼招猫逗狗般的,经不起推敲。

茧绥只是不想要冰冷冷的代号、一串数字去形容自己,他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但看周围人的表情就知道,他又说错话了。

茧绥郁闷,一时间连少爷的话都不想回。

“那以后就叫你岑点心。”岑骁渊忽然说。

起初,茧绥没反应过来。

随后,眼睛一点点瞪大,不可置信般的,首先否定了:“不可以……”

C区人没有姓氏。

岑骁渊把自己的姓氏给了他。

春意夏

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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