韶航没有死成。

岑骁渊只是砍断他一条手臂,让他这辈子都无法再拿起手术刀。

其实对于韶航来说,这根本算不上什么打击,别说是手臂,就算岑骁渊要他的命又如何?

反正他需要医的人已经不在了。

他自己的“病”又无人可医。

是韶英突然跑出来为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哥哥求情,为此,她只能拿另一桩陈年旧事做交换,希望岑骁渊念在旧情的份上,放过韶航。

她曾经替岑骁渊守着一个秘密,守了许多年,期间更是欺骗了无数人。

——岑骁渊的信息素紊乱症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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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pha在分化后不久就可以自由掌控信息素。

他把自己的姓氏给了茧绥,把信息素同样留在Beta身上,形成不了永久的标记,就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在对方身上留下专属于自己的印痕。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他希望茧绥能永远陪在他身边。

成年的猎豹拥有独自捕食的能力,不再需要陪伴犬,他们迟早会分开。

Alpha任由信息素的浓度超标,任由周身人对他戒备与敌对。

反正茧绥不会。

他只要招一招手,茧绥就会迈着步子跟上来,他们在无人的时刻接吻,他张口在Beta的后颈上留下咬痕,把信息素烙印在Beta的皮肤。

他是个Alpha,生来就会掠夺、侵占,和标记。

没人告诉他要怎样去爱一个人。

他脚下生活的土地、岑広澜这么多年的教导,都在说明,想要的东西你要去掠夺,得不到就去抢,抢不到,你就会死。

他是一件被打磨趁手的武器,他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是他第一次吻茧绥。

茧绥把他推开了。

在意识到爱之前,Alpha先意识到失去。

他不能失去,不能接受茧绥不接受,于是他反复抠破自己面颊上的伤口,留下一个证明。

旁人无法理解,诞生于C区的Beta更感到恐慌。

而岑骁渊从不擅于解释。

他的人生,六岁之前是空白,十三岁之前是失控,遇到茧绥的那一年也没有立即好转。

唯有疼痛让他知道自己活着。

痛是岑骁渊存在的证明。

他消极且极端地完成着养父布置下的任务,妄图得到岑家的认可,却在十七岁往后的人生里不需要了。

他只要茧绥记得。

岑広澜因自身原因和所有的养子都不亲近,韶航也从不轻易医治他人。

唯有韶英,常年奔走于岑家,是岑骁渊的家庭医生。

发现Alpha虚构的病症只是时间问题,岑骁渊的演技不高明,也没办法时刻保持信息素的释放,那太耗心力,也太会被旁人抓把柄。

可她本身就对Alpha抱有一定怜悯,见过少年悲惨的童年,往后的日子里也一直偏向于岑骁渊。

韶英第一次发现问题,是岑骁渊没有吃她开的药。

面对那些完整的药片,岑骁渊没有给出任何解释,而她,保持了缄默。

发现两个少年亲吻,是一个寂静的午后,西瓜冰得刚好,放在托盘里,被她端在手上。

开敞的阳台,茧绥脑袋一点一点地要睡着了,岑骁渊侧身观察他许多,忽然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角。

韶英将果盘端得很稳,岑骁渊只是抬眼看了她一下,仿佛早就知道那里有人。

他要韶英选。

实际上,韶英没得选。

“我知道你有一个小女儿。”那时倩倩还没有分化,Alpha的神色很淡,威胁的话语说得很平静,“哪天可以请她来宅子里玩儿。”

待茧绥醒过来,两只眼睛滴溜溜盯着西瓜看,全然没把他们的谈话当回事。

岑骁渊把西瓜递给茧绥又不让他用手拿,茧绥局促地看了一眼旁边的韶英,岑骁渊只说“吃你的”。

“咔嚓”一声清脆地响。

西瓜汁顺着岑骁渊的手腕流下,岑骁渊半是玩笑地朝茧绥说:“舔干净。”

韶英想要逃开。

她一早就知道两个人的相处不正常,从没阻止过。

身处A区,根深蒂固的思想提醒她,不要多管闲事,这只不过是个Beta,无论他变成什么样……

茧绥拿出一张纸巾,包在岑骁渊的手腕上,从掌心到指缝一点点擦干净,和岑骁渊说:“少爷,西瓜皮可以扔掉了。”

岑骁渊没有说话,但是按照茧绥所说的,松开了手。

垃圾桶发出一声闷响,将韶英的思绪也扔了进去。

茧绥就如同陪伴在猎豹身边的幼犬,无论被撕碎还是被圈养,人类都无法插手。

可是现在,岑骁渊用自己将他捆绑起来,这意味着,他自己也会受伤害。

##

所以直至后来,韶英之所以那么轻易把倩倩接到宅邸,就是知道以岑骁渊和茧绥的关系,根本不会对Omega产生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兴趣。

倩倩引起的一系列事端,看似意外,实际则是一块多米诺骨牌,坍塌是迟早的事。

岑骁渊已经将这一日的到来,硬生生延至到两年后。

十八岁快要结束,美梦也很快醒来。

岑広澜的鞋底碾压上茧绥的手腕,在Beta凄厉的哀嚎中,岑骁渊才意识到,他什么也守不住。

他站在原地,如坠冰窖。

会议厅里那么多双眼睛,只要他今天敢迈前一步,敢阻拦一下,说不定明天他就再也见不到他的小狗了。

而Beta做错了什么?

他的名字是自己起给自己听的,姓氏是岑骁渊冠给他的。

Alpha的脸色冷硬,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只能紧握成拳。

所以他放茧绥自由。

所以,他只能放茧绥自由。

岑骁渊的病症飞速好转,是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得病。

十九岁的生日宴,没有了信息素紊乱症,同样没有一直陪在他身边的Beta。

人群走散,灯光熄灭,韶英面色复杂地返回宴会场地。

“……他走了。”

可他却再次失控。

在茧绥到来之前,岑骁渊什么都能忍受。

在茧绥离开之后,岑骁渊什么都忍不了。

他忍不了等待,忍不了遥遥无期的别离,所以当他逃离A区,在C区与岑绮露意外碰面时,本不打算跟对方合作。

“我需要你重新回到岑広澜身边,向我提供情报。”岑绮露说。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答应?”

“因为你要找你的小狗,你的小狗在C区,而我的地盘就在这里,而且……”女Alpha与他对视,“岑広澜一日不死,你们就一日得不到安宁,你不畏惧他,那你要找的那个Beta呢?假设有朝一日,岑広澜的人先一步找到你的puppy,你猜岑広澜会怎么做?”

所以他回去。

回去接受养父的嘲讽,接受那一年非人的试炼。

而岑広澜常年病态苍白的脸上,则显出讥讽地神情,又一次将他冰冷地剖开:“你个蠢货,‘牛’是姓氏,你觉得一个C区人配有姓氏?”

那一刻,那个瞬间,爱恨一起落地发芽,绽出妖异的花。

……

而现在,一夜之间,岑広澜“失踪”了。

对外,岑家声称岑広澜失踪了。

普通人不在乎,知情人都缄默。

一个劣质Alpha统领岑家数十年,老一派的人都选择压下这则丑闻,捏造假的新闻。

A区守着腐朽的法则生活了百余年。

今后也将一直腐朽下去。

韶英跪在Alpha的面前,求情的过程中,暴雨倾盆而下,血水和雨水混为一滩,还能听到身后韶航隐隐的笑声。

她却没办法去苛责。

她是知情的少数人。

“你要去找他吗?”韶航突然开口,对自己的疼痛置若罔闻,缺失的是右臂,挖空的是心脏,“澜死了,现在你要去找你的‘点心’?”

岑骁渊的面色冷漠,收刀的动作干脆利落,“我会去。”

韶航笑着,疯了一般,“那么,祝你好运。”

岑広澜死了。

死于一个雷雨大作的夜晚,就在他自己的房间。

##

岑骁渊回归A区的第二年末,岑家重新洗牌,岑绮露辗转回到A区。

同年,岑骁渊接手岑绮露在C区的大部分产业,开始寻找茧绥的下落。

一年后,得知茧绥在B区,岑骁渊与岑绮露定下约定,在B区的这段时间内,会完成肃清,同等的,岑绮露要为他在学校提供便利。

交换生的身份、特权,还有无视联盟协议,公然恐吓、殴打在校生,岑骁渊惹出的乱子不断,岑绮露塞给他的任务也没断。

两个人的协议本应随着茧绥毕业结束,结果毕业前夕出了缘余那档子事。

校长办公室的那通电话,是岑绮露打给岑骁渊的,岑绮露说:“现在又是你欠我。”

A区岑家其他人打来的电话,岑骁渊可以置之不理,但岑绮露的不行。

所以茧绥逃跑的那天晚上,岑骁渊接通了电话。

“江家找不到江宜晚了。”

江宜晚不见了。

江家声称,岑骁渊拐跑了即将嫁给赵央启的Omega,并以此为借口和赵家联手,不断向C区安插人手。

他们已经发现了姐弟俩的合作关系,以及C区这块根柢未深的丰沃土地。

岑家眼下正是关键时刻,岑绮露完全抽不出身来,算盘打到岑骁渊头上。

“……Beta在A区绝对安全,这一次绝不会再出雨隹木各氵夭卄次差池。”岑绮露说,“而且,这本就是双赢的事,你敢说我开出的条件你不心动?”

岑骁渊没说同意,也没说拒绝。

“他有名字,叫做茧绥。”

岑绮露挑起半边眉,“好的,你的puppy有名字,那么你的回答是?”

“这是最后一次。”

于是,岑骁渊出现在这里,C区、地下城、尘燃的面前。

“一切都是你他妈引起的,你还好意思说?!”

尘燃炸弹一般,恨不得生吞活剥眼前的Alpha。

岑骁渊冷漠强大的面具终于产生一丝裂纹。

就如尘燃所说的那样。

一切都由岑骁渊引起。

他越想拥有什么,越会失去什么。

他带给茧绥的伤害,远比保护多得多。

茧绥说的那句“可我不爱你”,岑骁渊心甘情愿受下了。

——可我爱你。

“那么,合作达成,我随时可以动身。”

Alpha不再与尘燃周旋,看向来调停的海哥,海哥则回头看了看那几个黑衣人,不太放心道,“不是我说,对面人可不少,要不要再等等增援什么的?”

“你可能搞错了。”岑骁渊垂下眼睑,鸦黑的睫羽下,浅色的眼瞳如同大型的捕猎动物。

“是只有我,余下的人,是防止我失控。”

##

A区 岑家宅邸。

太阳准时升起,在东边。

茧绥一夜未眠,昨夜韶航临走前还说了一番话。

“茧绥,你知道岑骁渊去干什么了吗?他为了换取自由,你和他的自由,前往c区去执行一项岑绮露交付的秘密任务。他很可能会死,但为了能和你生活下去,他一定会去。”

“你的名字,是岑骁渊告诉我妹妹的,他说你不喜欢以前的那个称呼,可他明明在失血过多时念了很多遍,念到我都记住了……”

韶航脸上僵硬虚假的笑容随着言语慢慢抹平了。

他是想要嘲讽才去笑的,嘲讽岑骁渊,也嘲讽他自己。

他还以为澜的养子过得很幸福,费劲千辛万苦才找到的爱人,才争取到的自由,没有理由不幸福。

韶航借着韶英的由头,想来看看这份不属于他的幸福。

或许他看过之后想毁掉,又或许……他向妹妹亲口承诺,只是远远看着。

所以他才常常出现在茧绥的房间,静静观察,直至确认两个人与他想象中的关系不符。

韶航还是学不会像个正常人微笑,笑起来依旧渗人、冰冷。

那份属于岑広澜的特质,还残留在他身上。

也好。

在天亮之前,茧绥做了一个决定。

他要逃。

春意夏

差不多交代完了,这次的逃可和之前都不一样了!!

明天也更,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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