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花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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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门的乱子传回魔界,惹得魔族众生人心惶惶,一些曾败于宁拂衣之手的魔族头目陆陆续续前来魔窟拜见,却都被告知魔尊要事在身,无法相见,又只能灰溜溜离去。

而戒备森严的魔窟内,万丈粉光充斥结界,与头顶灰暗阴霾格格不入。

几人焦急守在门外踱步,寒鸦急得连头上的毛揪下来几根,抓住正吃梅子的九婴道:“我说麒麟大人,我们魔尊在里面待了整整三日了,如今生死未卜,你倒是想想办法!”

九婴被她拽得肩歪人斜,她从寒鸦手里夺回衣裳盖住香肩,翻个白眼道:“你们魔尊是在捅破瓶颈,又不是生蛋,能有什么生死?”

喜鹊也道:“那万一走火入魔呢?我听闻修仙之人每每突破都是渡劫,稍有不慎便会仙力回流,冲破仙脉,若是……”

“若是什么?”九婴无奈道,“你们瞧她如今仙力澄澈均匀,并无动荡,哪里像是走火入魔之状?”

“若真是走火入魔,应当是异象频频,仙力混乱才对。”

然而她话音刚落,粉光之中便传来声巨响,随后天雷滚滚,闪电纵横。

九婴:……

她连忙扔了手里那包梅子,闪身到魔殿门前,伸手要解开结界,然而结界却如同一堵封死的墙,她指尖刚碰上去便吃了一身电流,连连后退。

“该死。”九婴低声叱骂,她左右挥开上前帮忙的寒鸦和喜鹊,双手迅速结印,眉心亮起狭长红痕。

红光自那红痕而出,像一道利刃撕开结界,于是磅礴的力量自那缝隙冲出,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洪水决堤,迅速将结界冲塌,魔界周围一时乱石滚滚,群山溃烂。

整个魔窟都被风暴侵蚀,魔窟中妖魔虽早已知晓魔尊修炼,却还是被吓得抱头鼠窜,不敢再接近魔殿一寸。

原本如刺向夜空的利剑般的魔殿也摇摇欲坠,亏得被宁拂衣加固过,也只是摇摇欲坠而已。

九婴连忙化作风挤进结界,迎面差点被罡风掀了个四脚朝天,她只得化作麒麟,用四蹄扎入地下,方才稳住身形。只见空旷的大殿早被刺目的光填满,罡风将殿中摆设扫荡一空,连石桌都被吹成了齑粉。

“宁拂衣!”九婴见状一屁股坐下,用神兽天生的清气为她护法,这才使得罡风微弱了些,魔殿的震颤平缓几分。

光淡去,大殿中央的人影终于显露出来,女子身上黑衣几乎被她身周涌出的风完全撕碎,只余丝缕条条在风中摇动,却也能遮住身体。

玉白的手臂露着,上面挂了一串铜色铃铛,在风中发出连串的清脆声响。

又不知过了多久,铃铛声渐弱,殿中安静下来,发丝没了风的纠缠,终于柔柔落下,垂在光洁的锁骨之间。

宁拂衣将眼睁开,流光溢彩的眼眸渐渐回归往常的深色,又似比往常更深了些,深得映不出眼前斑驳的光。

大乘中期。数年瓶颈之后,她竟一次连升两回,直接晋了中期。

九婴这才变为人身,她责备地望向宁拂衣,扶着膝盖站起:“怪不得你难突破瓶颈,原是突破一回好像要命似的。”

宁拂衣还有些不太习惯,她抬起手时,忽然有种眼前纤尘都随手而起的错觉,她又阖眸放下手掌,神识顿时穿过殿门笼罩魔窟,往数百里外的嶙峋乱石而去。

手掌落于膝盖,那些苍穹下的乱石微微一震。

她再追溯识海,惊讶地发觉那棵有着鲜红硕果的树,已经悄然消失了,山坡上只余下黑色那棵,纹丝不动。

“所以你之前瓶颈,是因为你母亲?”九婴拍了拍衣裙,问道。

“如今看来,应当是了。”宁拂衣将神识从识海中抽出,她对如今洞察万象的感觉还有些恍惚。

万物从心起,她一直觉得愧对宁长风,又自卑自己并非天才,这才害得宁长风割自己的仙力,走火入魔而死,久而久之便成了心结,所以即便仙力就在体内,她却也无法再进一层。

而如今她凡间走上一遭,阴差阳错下重遇宁长风,虽那人只是宁长风的一个转世,早已不是宁长风本人,但寥寥数语,却已然解了她心结。

宁长风不会后悔,那她便也不会替宁长风后悔。

她会做得比宁长风口中的她,还要坚强。

“我往常总觉得,这一切为何偏偏会发生在我身上,而我又偏偏只是个普通人,我没有褚清秋那样天神似的来历,没有柳文竹那样的天赋,甚至没有你九婴的上古血脉。”宁拂衣没有管周身褴褛,开口道。

九婴一边听着,一边扫了扫地上的凌乱,坐在她身边。

就连上辈子修的魔道,也是因为那上古邪灵的一个诅咒和落下的魔根,还浑浑噩噩了一辈子,什么都不知道。

九婴沉默片刻,忽然拍了拍她的肩:“你知晓我为何愿意抛弃自由之身,留在你左右做你的神兽?”

“因为那次在虎穴看见你,你代替朋友落下烈火,只为了换她一命。亦是因为在蓬莱面前你两次都不曾抛下我,我虽是你的神兽,却从不曾让我挡在你面前。”

“这世间天才众多,但真心却寥寥无几。留在你身边让人很安全,我不会再担心你像赤都那样将我踏下深渊,而是能同你并肩而行。”

宁拂衣笑笑,她呼出口气,抬手时已经换了衣衫,绣了金丝的黑衣层层荡开,比以往华丽些许,高高束起的乌发坠着金饰,与她眉眼幽深两相映衬。

“我突破前好像听说,商仇要禀告什么来着?”宁拂衣忽然想起三日前之事,那会儿她急着突破,便将人拦了出去,如今才想起。

九婴眸子转了转,回忆片刻,一拍手道:“哦对,这几日要事繁多,你突破的还真不是个好时候。”

她说罢从袖中掏出几本红色皮面的册子,皆是这几日呈上来的要事,一股脑递给宁拂衣。

“这个呢,是言神尊复生的,这个想来你也不愿看,我们便略过罢。”九婴又从宁拂衣手里把册子抽回来,放在自己身后。

宁拂衣手顿了顿,没有反驳。

“这个,是说我们的人前几日错抓了一个地府判官,当时商仇将人认成了仙门中人,便把他关入了黑水河,询问如何处置。”九婴抿了抿唇,“如今人关了几日,也不知还活着没有。”

“地府判官,他们是如何将其认成仙门中人?”宁拂衣有些无奈。

依稀记得当年她同褚清秋去往地府时的那位判官,青面獠牙都难以形容其可怖。

九婴摇摇头,同样不解,随后又拿出最后一本,神色凝重了些,这册子上书“慎”字,一看便知是要事。

“还记得我之前在凡间同你所言的,蓬莱说要在诛魔大会上祭出能够降服你之物吗?如今诛魔大会于三月初春在六根华严岛举行,广召各路仙门修者前去。”

“你说这蓬莱,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九婴问。

宁拂衣将手搭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忽然问:“到时候各仙门都去,那云际山门也去么?”

九婴点头。

宁拂衣笑笑,她将册子递还给九婴,说:“那我倒有些期待,那些仙门看见我,是什么神情了。”

九婴闻言忽然起身,“蓬莱一看便没安好心,你该不会真要自投罗网吧?”

“我当然知晓他没安好心,可我也没安呐。”宁拂衣荡起笑靥,“我躲躲藏藏了三十年,如今也该要他们一同担惊受怕了。”

“蓬莱想尽办法想要引我出现,那我想看看到时候,是谁先乱了阵脚。”

宁拂衣说完,起身伸了个懒腰,腕子上的一念珠从顶端滑落,挂在小臂处。

她这便又记起一事,从一念珠中取出个琉璃瓶递给九婴,里面的珍珠流光溢彩,水一样滚动。

“若我记得不错,这个日子,那鲛人已然免去罪责,被重塑记忆,接回蓬莱了吧?”

九婴嗯了一声。

“劳烦,帮我将他的记忆还给他。”宁拂衣转着手指,小步往前,“顺便附上一言,就说,恭祝新生。”

“好。”九婴拖长嗓音,不情不愿应下,扬起下颚道,“你将活计都交给我了,你自己做什么去?”

“寻褚清秋?”九婴歪了歪头,略带调侃,“你不是又要贪图美色罢?”

宁拂衣脚步戛然而止,随后半真半假地道:“我养她肉身,护她一世,当已是尽心尽力了。”

“当年她将我拦在心外两次,我没有那么不要面皮。往后,再也不会去寻她。”

这话说得多少带了些气,宁拂衣放下手指,背在身后:“我是去黑水河里,借那判官一用。”

……

上次去到地府,竟已是三十年之前,那会儿她还变作了只金花鼠,咋咋呼呼地赖在褚清秋的肩头。

但这一次踏入地府,看着周围没精打采,刚从人世抽身而出的无数魂魄,心里却搅不太起什么波澜。

唯独有些怅然,人这一辈子再怎么风光,死后都得懵懵懂懂咬着手指,等着喝孟婆的一碗汤。

她身后那带她进来的女判官小心翼翼揪着身上绳索,赔笑道:“我说这位魔头,我都带您进来了,您就将我放了呗?”

宁拂衣侧身躲过一个被车裂的鬼魂,开口:“不问我是何人就带我进来,你不怕我搅乱你这地府?”

“乱了就乱了,我就是个通宵达旦捉鬼的鬼差,哪儿管得了你们大人物的事。”那鬼差涂了一脸的花白油嘴滑舌,“能不魂飞魄散便是追求了。”

“你是料定了我会在此处放出魔气,然后被厉鬼吞噬吧?”宁拂衣嗤笑一声,早就看穿了她那点心思。

却也没再多说什么,抬手抹了她记忆,随后俯身躲开一瞬间涌来的鬼魂们,无声踏上了黄泉路。

她面色如常地躲避开那些鬼魂,趁着孟婆走神的功夫经过奈何桥,迎面走向了孤寂盛放的,漫山遍野的彼岸花丛中。

她不慎碰到一株彼岸花,随后险些被忽如其来的刺痛撂倒在地,她踉跄几步走出花林,疼得冷汗沾湿衣襟。

撩开衣摆,一道深可见骨的痕迹出现在小腿上,鲜血顺着肌肤流如足衣。

她撕了条衣角将之包起,心里不由发麻,原来只一个伤口便能这般疼痛,那么褚清秋腿上层层叠叠的痕迹,岂不是痛进了骨子里?

她正抬起头来,却忽然敛眉后退,原是身旁的花丛中不知何时坐了个人,而她居然半分都未曾察觉。

那人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下巴处的胡子被编成了粗长的麻花辫,垂在胸前晃荡,他正合着松弛的眼皮,口中念叨着听不清的经文。

宁拂衣防备地看了会儿,见他没有动弹,这才隔着花海朝他拍了拍手,吸引他的注意。

老头儿睁开一只眼睛看向她,却也不惊讶,又闭上,接着念经。

这人身体实心,脚下还有影子,看着并不是鬼魅,宁拂衣便小心翼翼避开彼岸花走到他身边,堂而皇之地在他身上翻找起来。

最后从胡子里揪出块小小的玉牌,上面刻着酆都二字。

酆都大帝?宁拂衣忙跳出花海,站在田埂上震惊地望向他。

酆都大帝可是执掌冥界之人,同神齐寿,算来也是几万年前的先人了,不曾想竟能在此处看见活的,穿着还这般普通。

若是不去看那块玉牌,更像是在此处种花的花农。

“你们仙界的丫头,都是这么无礼?”酆都终于念完了经文,这才将全部眼睛睁开,用食指将玉牌塞回胡子。

“惊扰前辈了,我只是来寻一朵花。”宁拂衣说,她环顾四周,却很难在又茂密不少的花海中找到当年看到的,刻着她名字的根茎。

酆都睁着眼睛看向她,随后用那根食指朝着远处一指:“你寻的应当在那里。”

宁拂衣刚想往过走,随后忽然警觉:“你如何知晓我在寻谁?”

“寻你自个儿呗。”酆都哼哧哼哧笑了。

宁拂衣便更是疑惑,她回味了酆都方才的话,于是又问:“你方才说你们这些丫头,难不成除了我,往前还有人来寻过?”

“确是如此,不过并非从前。”酆都扯着胡子笑了,波澜不惊,“而是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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