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孙旭听得痛心, 根本不忍看路城山那个笔记本电脑屏幕里裴淞的车载。

“唉……”孙旭叹气摇头。

路城山这会儿也很无奈,因为赛车的车前束仅仅是变形的话,它就会像一个穿了双不合适的鞋, 参加赛跑的运动员。

大致来讲就是,能跑, 但很不舒服, 而且要随时停下来捡鞋。

裴淞现在就是这个情况, 得益于路城山对机械配件的完美融合, 让它们在相互辅助的前提下还能各自独立, 比如前束变形了,但转向节还健在,所以裴淞这车还能继续往前开。

只是要做好方向盘产生“自己的想法”的准备。

他目前是,打一把方向, 前轮可能会拧过头, 也可能会拧不了多少。裴淞要在踩下油门打方向的时候,立刻判定转向角度是不是正常,如果不正常,那就要及时手动修正, 把方向再打回来。

他忙死了, 焦头烂额。

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

“我真是空前绝后了, 我居然是因为热心大哥的热心行为失去我正常的前束!”

“我全油门进砂石, 我差点把油门踏板踩到发动机里,结果我进来一看是冰面!”

“大哥你早说你进山铲雪, 你叫上我啊!我跟你一块儿啊!我把这块地铲得锃光瓦亮, 我今儿给我自己换成雪地胎啊, 我让那些上拉力胎的赛车手全都从这儿滑出去,从大兴安岭一路顺着加漠公路溜到呼伦贝尔!”

很少有的, 路城山没有制止他这张嘴。

路城山也没有调侃他在盘龙古道时候说的那句“下次连方向盘也不要给我留”——尽管这个时候真的很适合玩烂梗,但路城山是理智的成年人,他能忍住。

无论如何,此时从路城山这边的遥测数据来看,裴淞都将赛车维持在一个高速且稳定的状态。

他在每一把方向打出去的同时,会在瞬间的当下判定出这把方向正不正确。

车前束变形之后,方向就有了自己的想法,于是裴淞在跑山之际,还要时刻扼住这不听话的方向盘。

这会儿的絮叨,反而是裴淞自我解压的方式。所以路城山就听着,无论他说多么离谱的话,路城山都听着。

“我刹车多少度了?”裴淞终于和他交流了。

他赶紧回话:“731摄氏度。”

“不会起火吧我?”裴淞说,“我已经回想起当初在盘龙古道,被六百多个弯道漂移支配的恐惧了。”

路城山这边笑了一下,但没出声,说:“刹车高温下起一点火花是正常的,只剩11公里了,撑一下。”

末了,路城山又添一句:“拜托了,赛车手。”

他知道裴淞能顶着这飘忽的方向盘跑完全程,他也希望裴淞能在每一场比赛上都跑到终点。路城山对裴淞从来都不是无度的宠爱,他明白裴淞的梦想,也清楚裴淞的实力。

他甚至知道裴淞的需求,各个方面的需求。

这个时候,裴淞需要的是鼓励。

鼓励,路城山思索片刻,决定继续鼓励:“最后一场比赛了,想想年终奖。”

裴淞:“我实习转正后未满10个月我年终奖只有一万二,有什么好想的!”

路城山:“那你想想我的年终奖吧,元旦成都有个车展,邀请你进行一次自由选购。”

路城山:“怎么样,这样能撑住了吗?”

裴淞:“这不错,我使出了‘硬撑之术’。”

拉力胎的优势是有着相当不错的抓地力,路城山今天给他的轮胎是倍耐力的深纹拉力胎。因为热心大哥铲雪属于偶然事件,没有人料到。不过也因为积雪被铲掉了一部分,裸露出原本的土地,使得拉力胎开始发挥它野外卓绝的优势。

尤其是裴淞迫不得已多次漂移转向之后,他的轮胎温度和刹车温度都在绝佳的工作状态。

进入土路后,从遥测数据看,裴淞的速度开始稳步提升。同时这里也是一条笔直的上坡线,终于不需要裴淞和方向盘斗智斗勇。

裴淞:“人类早期驯服方向盘的珍贵影像。”

路城山:“这次出弯看清楚路面再给油。”

裴淞:“试跑直接失去了意义。”

路城山:“没办法,我早告诉你了,赛道上会有各种各样你想得到、想不到的意外。”

裴淞那边咬牙切齿,因为直线结束了,这段长上坡之后是一个低速右弯,其实是比较缓的一个弯,放在平时,可能方向盘转个20度就能过去,但裴淞得把方向往右打死。

“机油冷却器破了个口子。”路城山说,“但目前烧不到发动机,气温又降了一点,你觉得变速箱有顿挫感吗?”

裴淞:“有,但是还行,不过我引擎盖的缝隙里有白烟冒出来,发动机要炸啦?”

“……”路城山差点笑出声,他闭了下眼,“没事,那是机械增压烧出来的。”

“哦那就好。”裴淞说。

出弯之后是寻常的山路,裴淞的车是双增压,一个涡轮增压,一个机械增压。机械增压有固定的传动比,无论发动机是什么转速、什么状况,它都能响应增压。

此时,裴淞的赛车不仅从车引擎缝隙里吐出白烟,一直到最后6公里的时候,连车轮轮毂都渗出了烟。

他腾云驾雾似的在山林里奔跑,两侧赛会倒数剩余多少公里的旗帜他一面面地冲过去。

那段忽然出现的冻雪路面有不少车回旋式打转,赛会在那一段路上接收了5封退赛申请。

路城山能在那段冻雪路面看见裴淞不小的进步,无论是控车上还是心态上,他看得见少年人的成长,也不会吝啬任何一句夸奖。

于是他在通话器里说:“距离终点还有2.5公里,裴淞,你跑得非常好。”

最后2.5公里是连续高速弯,弯多且急,这对方向盘无法做到完美反馈的裴淞来讲其实是最难的路段。

他能顺利开到这里,已经是难得。到这里,路城山这个控制台旁边已经围了小半圈人,都在看裴淞的第一视角。

大家手对插在袖口里,闲聊着。

“说真的,小裴能以这个排名跑到这儿,真是车手强,车也耐造。”

“不愧是BAJA啊,路工在选车方面真是有想法,我那会儿给我家车手选车,选的我头晕脑胀。”

“那也是路工调车调得稳啊,你看着车的稳定性,急弯高速状态前束变形了还能这么稳。”

这些人看得津津有味,路城山专注地看着屏幕,对围观人们的话一字不答。路城山很紧张,他一直没给裴淞报过他的排名。

不过到这个时候裴淞也终于忍不住了,主要是,他快顶不住了,频频失控的方向有几番都是紧急把车身救回来。无论是体力还是意志力,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已经来到了麻绳最细处,几近绷断。

跑山竞速是轮流间隔发车,路上一般看不见别人,最后按照计时来排名,用时最短者获胜。

裴淞问:“我排P几?”

路城山:“P1。”

裴淞又问:“P2是谁?”

路城山:“杨春飞。”

杨春飞在裴淞后两个位置发车,也就是说,杨春飞还没来到这2.5公里的连续高速弯。2.5公里之后就是终点,过了终点,成绩确定,剩下的就只能看杨春飞追不追的上来——

裴淞不喜欢这种把命运交给别人的感觉。

“他落后我多少?”裴淞问。

路城山答:“0.04。”

这是个很小的数字,于裴淞来讲,绝对是十足的压力。经验丰富的前辈就追在0.04秒之后,他那根麻绳最细之处必须要撑下去。

裴淞咬着牙,在每一把方向打出去之后,判定、修正、踩油门。

弯道越来越窄,留给他发挥的空间越来越极限。在这个时候裴淞冒出了一个念头,他正处于极限运动的最中心,这就是赛车最终极的奥义——

他脑海里浮现出盘龙古道600个弯道漂上来之后的解说词:这就是我们的行业,你要不顾一切来到终点。

最后一个弯,也是全赛段最凶险的弯,如果他选择收油门缓步推进弯,那会安然无恙地看见终点线。但如果他选择继续漂移过弯,那么大半个车后轮就会因为漂移时车身甩尾而悬空在外!

裴淞毫不犹豫地打方向、起手刹、弯心进档!

通话器里——

裴淞咬牙道:“妈的,弯心车速一百五,接着奏乐接着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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