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美人

谢桥没说话。

纪真宜握住他的手,“那天你说我心里不干不净,我还蠢得跟你解释半天,说我从来不偷鸡摸狗,心地善良。” 他当真以为谢桥谈过两个,也不如何记得他们那段荷尔蒙过剩催生的不太光彩的过眼云烟,“我心里很干净。”

他仰视着谢桥,“只有你了。”他从来就不敢用一份不纯粹的感情来搪塞谢桥的真心,没有真正放下他哪里敢跟谢桥说开始,“我说追你,就是想用一颗全是你的心换一颗全是我的心。”

谢桥和他对视片刻,又错开视线,“说得再好听,也得重新追。”

纪真宜骤然失笑,他把谢桥的手掌展开,将自己的脸埋进他手心里。谢桥感觉到自己手心渐渐湿润起来,而后是纪真宜闷声闷气带着抽噎地,“Je t'ai toujours aime小桥。”

从无法回应的当年,到苦尽甘来的现在,再到遥遥无垠的未来。

谢桥从银行大厦出来,天已经近黑,秋分一过,黑夜比白昼要更长一些了。他看见纪真宜戴个鸭舌帽等在外面,一见他望过来,笑嘴一咧,两只手跟着欢快地招呀招。

谢桥没走过去,纪真宜蹦蹦跳跳到他跟前来了。

谢桥没什么表情地注视着他,伸手摘了他的帽子,果然看到一个寸草不生的光头。

“干嘛剪掉?”

纪真宜腮帮子鼓一鼓,“太长了嘛,怪麻烦的,再有就是……借个意头吧。”他摸了摸脑袋,有些不自然的羞赧,又冲谢桥笑起来,“想跟你从头开始。”

之前长长的三千烦恼全斩断,就连烦恼都得是和谢桥的。

谢桥把帽子扣回他头上,兀自走到前面去了,“还以为你要出家。”

纪真宜绑好安全带,问他想吃什么。谢桥不吭声,纪真宜一个个试探着问,谢桥大致是这种脾气,他想要什么自己不说,要你来猜,你猜错了他要生气,你猜对了他就算心里美滋滋的面上也要装得生气,总之想方设法给人脸色看。

纪真宜觉得他无可救药的可爱,目光暖溶溶的几乎是溺爱地看着他。

谢桥置若无睹,纪真宜坚持不懈。

谢桥终于被看恼了,沉声说,“别看我了。”扫了眼屏幕,“程济棠有事找我,去酒吧随便吃点吧。”

纪真宜其实不太想去,他又想起那个无处不在的小歌手,虽说没什么攻击性,但总叫人心里不自在。

到酒吧的时候七点多,刚开始营业,客流不多,驻唱八点才开始,谢桥上楼找程济棠,把纪真宜丢在酒吧。

纪真宜坐在吧台好半天,Joey才发现这人是他,被他揭下帽子后锃亮的光头晃了眼,问他是不是疯了。

纪真宜把帽子夺回来。

“你看见没,那个大帅哥今天又来了。”Joey眉间郁郁,“他最近一直不来,我都不知道是老眼昏花了还是怎么?竟然对一个、啧,就明明哪都不怎么样的小孩看对眼了。人家对我半点意思没有,还一颗真心死活守着别人,怎么就……感情这东西,真他娘一失足成千古恨。”

纪真宜安慰,别气馁,你看我,就要去追你说的那个大帅哥。

Joey闻言摇头,“你算了吧,本来还有几分姿色,但就你现在这美妆蛋一样的脑袋……”他嫌弃地做出点评,“像个刚下山的土炮,帅哥看了都能给痿了,赶紧把帽子戴上吧。”

纪真宜听他说得夸张,虽说不至于低落,却也颇有些忧伤地意识到,头发长出来之前,他和谢桥在别人眼里的定位,都将是高冷帅哥和土炮光头了。

他点了几个平日里周琤玉常吃,他也觉得味道还行的几样菜,“宝宝辣可以做吗?”

Joey说你怎么尽整些新词,这又什么东西?

纪真宜置若罔闻,对着酒水单发牢骚,“你们是不有点太宰客了,外面一罐旺仔五块,你们卖五十!”

Joey正想说哪有傻逼来酒吧喝旺仔,就听纪真宜先是碎碎念“公主就该喝天价奶”又咬咬牙“给我来一瓶。”

纪真宜边等谢桥边聊天,Joey讳莫如深却又八卦地告诉他,周琤玉和程济棠闹翻了,因为程济棠要结婚了。

纪真宜舌桥不下,他虽然隐隐知道程济棠性向很直,但从来没想过他会结婚。周琤玉和他的羁绊太过畸形扭曲,过度的依赖迷恋和不动声色的溺爱纵容,怪异又和谐。他本能觉得周琤玉会一辈子都是程济棠的绕树藤,招蜂引蝶却又真心不移。纪真宜料想周琤玉可能已经疯了,怪不得一直联系不到人,十有八九在谋划怎么暗杀那结婚对象,电光火石间他已经想到程济棠婚礼爆炸的场景了。

他想着还是得想办法要联系周琤玉,怎么说也是朋友,正想问问Joey能不能联系上他。

Joey看着一侧,苦笑着说,“冤家来了。”别过脸不再看了。

纪真宜循着他视线看过去,是那个跟在小歌手后面的大学生,他一时间没心思琢磨Joey话里的意思,只想着这人在,那小歌手不也得在。

忙不迭跟过去,果然看见谢桥被杭舒拦住,谢桥皱着眉,又是那句,“你到底在说什么?”

小歌手眼里的光慢慢黯了下去,嘴唇都颤动起来,一双眼水红涟涟,我见犹怜,不敢置信地歇斯底里,“你真的忘记了吗?你在骗我对不对,你为什么不承认!”

谢桥说,“我早告诉过你,如果你不是在演戏,那请你去医院看看。”

杭舒简直经受不住他这几句话的重量,惨白着脸浑身一软,差点栽倒下去。

男孩连忙把他扶住,对谢桥的冷漠出离愤怒,眼睛圆瞪着,鄙夷又愤恨,“杭舒,别喜欢这种人了,他不配!”

纪真宜上去把谢桥拦身后了,“你他妈才不配呢!谁他妈有眼谁能看出谁不配!你他妈就算用马眼看人也说不出这屁话吧?他都说没有了,你们听不懂?脑子不转?脖子上顶的这是龟头?这种人这种人,这种明月彩霞举世无双的人物你就且看且作揖吧!”

这大学生平日应该挺斯文,被他呛得满脸通红,还来不及还嘴纪真宜就把酒吧经理招来了,“赵经理,歌手算不算你们工作人员,纠缠顾客管不管?不管我要上去找你们老板了,阴魂不散的绿头苍蝇烦死人!”

他像一个护短的家长,牵上谢桥往外走,想到花了五十的天价点的旺仔牛奶还没喝,半路上又没骨气地折回去了。

正好菜上来了。

纪真宜给他用白开烫了餐具,递过去时谢桥低声说,“又是明月彩霞。”

纪真宜没听着,“什么?”

谢桥没答,纪真宜把菜推到他面前,说尝尝,将就吃点。

“谢总,你跟程济棠到底什么亲戚?”

“他是我未来表姐夫。”谢桥吃了一口吞拿鱼沙拉,可能味道不是太好,他含了会儿才开始嚼,“我舅舅的女儿。”

纪真宜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把吞拿鱼换到自己面前,把酱牛肉推过去,“咱表姐安全吗?在哪呢,人还好着吧?”

谢桥看着牛肉,顿了顿,“加拿大。”

纪真宜无法判断这个距离安全与否,被自己的臆想已经吓得心有惴惴。

他这个方向正对着驻场歌手的舞台,视线一移就看见杭舒上台了。他脸上犹有泪痕,低头笑了笑,透出几分苍白惨然,还在朝谢桥的方向探看,“今晚我有一首歌,送给一位曾经我最熟悉的陌生人。”

身后有哄闹的人声,纪真宜又一直盯着,谢桥察觉了,有些好奇地扭头。

纪真宜两手捧着他的脸,把他止住了,乌眼珠圆溜溜,“吃饭,专心吃饭,小桥不要到处看啊。”

谢桥视线定在他脸上,“放手。”

纪真宜胆大包天地又摸了几把才收回来,想着在一起了,何止天天摸简直要天天亲,不急这一时,又把手边的旺仔递过去。

谢桥看着这个口含桃心的斜眼仔,又注意到旁边人明目张胆地打量,干咳一声,“我不喜欢这个。”

纪真宜哄他,“我也知道这种幼稚的奶你不喜欢,但是它花了我五十,不喝实在有点肉疼,你就勉为其难,将就将就着喝了吧?都怪我。”

谢桥只好勉为其难,将就将就地喝了。

纪真宜时不时往台上看,这首歌对他来说长得有些煎熬了,不可否认唱得很好,一首他并不明白内容的外语歌,却也能觉出歌声里那些哀绵的忧丝与愁绪。

他其实不太在乎这个人,顶多心里略微不痛快,就算谢桥真的和这个人有过什么,他也不可能怪谢桥。但他讨厌这种作腔作调一样的传情达意,好似示威,谢桥的筷子稍顿,他都疑神他在听歌,简直要上去把他耳朵拢住。明明他不让谢桥看,歌唱完了又要问,“你觉得怎么样?”

谢桥以为他问菜品,看在旺仔的面子上勉强说,“挺好。”

纪真宜的胜负欲不合时宜地爆发了,“我唱得也挺好,你等我,我也去给你唱一首!”

他起身走了。

谢桥过去时,纪真宜就站在台上,也不知道他用什么方法上去的,反正他站在台上,抱着的竟然还是杭舒的吉他,神气活现的,又是活的纪真宜了。

他扬着下巴,得意洋洋地对着话筒,身后的尾巴俨然已经翘到天上了,“我也有一首歌,要送给我又高又帅又聪明,又冷又甜又可爱的公主!”

他坐在凳子上,抱着吉他唱一首不太大众的民谣,是小安的《美人》,歌词通俗清新。

酒吧里人声嘈杂而混乱,彩色的射灯在靡暗的空间里闪烁,谢桥端直漂亮地站在人群中间,仰头看他。

纪真宜低着头,鸭舌帽下的半张侧脸白皙文秀,歌唱得并不太好,但民谣也不要求唱功,于是听着也娓娓温柔,每一句都清晰而内蕴深情,

“……

我对你的爱比海还深

在无尽黑夜刺痛我的灵魂

是你 轻轻一吻 ”

他抬起头来,穿过扎堆嘈乱的人群和舞池,用一双半弯的笑眼把谢桥完完整整地噙在眼里,那样喜不自禁,情难自己,已经偷偷笑出来了。

“是你 我的美人。”

纪真宜笑得好灿烂,眼睛都笑眯了,咧出两排光洁白细的牙。

是你,我的美人。

平心而论,谢桥站在台下,欺霜胜雪顶顶标致的一张脸,谁能比他更配“美人”两个字。

“你什么时候学的吉他?”

回去的车上谢桥状似无意地问。

“我不会啊,放的伴奏。”他自鸣得意地笑起来,“没看出来吧?我唱得怎么样?”

谢桥说,“一般。”

纪真宜也不沮丧,马上给自己找了理由,“因为是临时的嘛,太仓促了,以后给你唱更好的!”

谢桥发出个单音,不知是嗯还是哼。

“对了谢总,十月十三,就是下周四,有猎户座流星雨,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

谢桥敛着眉,“你怎么总知道这些东西?”

又是烟花又是流星。

“我是跑新闻的呀。”他拿出手机,等到红灯时,把百度到的流星雨图献宝似的拿到谢桥眼前,“你看流星雨,好漂亮是对不对?”

“这不是流星雨,是星轨。”谢桥指着图上那零星几条乱飞的亮线,无情地泼冷水,“这才是流星雨。”他说,“而且流星雨不是雨一样的流星,基本一小时有一颗就可以叫流星雨。”

纪真宜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有些无聊了,“这样啊,那还是别去了吧。”

谢桥隐怒地看着他,“你就不去了?”

“当然去!怎么可能不去,我第一次看流星雨,就想跟你一起,小桥陪陪我吧。”他笑起来,眉眼两弯,“看流星是没什么意思,但也让流星看看你嘛,看看我们球草多帅。”

回去途中路过一个广场,旁边新规划出一条游客街,全是特色小吃和传统手艺,今天开业人声沸杂。

谢桥把车停了,两人一起下来走过去,整个广场都很亮,是一看就让人觉得热闹红火的明亮,繁华而有人气。

他们要过到广场对面去,还得过一条街,这条街上全是开业表演。喧嚣热闹的队伍,前面是一伙人在虎虎生风的舞龙,后面跟着吹拉弹唱民间乐器,再是一排排穿着食物玩偶服招手的工作人员,戴着面具跳舞的男人女人……像今敏动画里包罗万象的梦境游行,让人叹为观止。

两人在夜晚幽幽的秋风里沿街往广场去,纪真宜垫着脚往小街眺了眺,因为宣传到位,客流拥堵,灯火通明,人挤人难免要气味不太曼妙,他又不太想让谢桥过去了。

“小桥你别……”

谢桥就说,“我请你。”

“没事,这有什么请不请的。”

谢桥语气强势,“我请你。”

他显然是看出了纪真宜要把他留下,说这话的本意是和他一块去。

结果纪真宜又问,“你带现金了吗?”

谢桥一时间没明白意思,掏出皮夹。那个吹锣打鼓的队伍眼看又要来了,纪真宜夺过他的皮夹,边跑边回头说,“你不要过去了啊,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喂!”

谢桥不满被他晾下,蹙着眉神色不虞,几次想过去,无奈这个队伍没完没了地打他眼前走,都被阻回来了。

纪真宜在队伍来临之前跑到了对面,惬意自满地朝谢桥招了招手。他看着皮夹心下怅然,之前他拿一下谢桥都要生气,现在竟然到他手上了。

他往小街去,怀着扬眉吐气农奴翻身的心情打开了皮夹,却也打开了谢桥柔软的秘密。

这是他和谢桥唯一的合照,照在七八年前三亚的天涯海角广场,谢桥花了二十五块钱买的高清过塑,被剪裁过,背景的椰树碧海,蓝天苍云全被裁了,只定格下两个私奔的半大少年。

白衣黑裤,孤直隽秀的谢桥和苍白秀致,眉眼多情的纪真宜。

纪真宜看着这张照片,又滞缓地回过头看着幢幢的人影中几次想过来的谢桥。

他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当时谢桥悄悄在他肩上比了个“耶”,原来自己那时候笑得那么灿烂傻气。

作话:唱《美人》的歌手真的叫小安ort

这文还有二十来章,因为很多破镜前的梗还得用一下,所以其实还有蛮长的,会加紧一点,我码字实在太慢了

(这章纯粹瞎写的,明早起来再改,得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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