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不要碰我

十里看着他的目光顿了顿, 过了一会儿,为难地点头:“差不多。”

周鸿哦了一声,不敢再看, 低头扒饭。

每年的今晚都本该是个冷寂孤独的日子,辞柯向来一个人度过, 有时即便有周子秋, 但因着忌日之事, 没人会提。

辞柯只能白日吃碗长寿面, 入夜再偷偷烧纸, 祭拜冤魂。

但今夜却不相同, 满院烛火葳蕤,香气四溢,笑语欢声, 十里送给辞柯一柄自己打磨的小刀, 可做项坠用, 辞柯十分爱不释手。

晚饭后马大煮了长寿面, 一根筋道爽滑的面盘踞在碗里, 硬是凑了满碗, 将辞柯撑得走不动道。

叶犹清陪她祭拜完亲人, 众人便回屋睡了, 唯有灯火未熄, 狼藉的杯盘堆叠,能够昭示此前有多么热闹。

辞柯站在窗前,不舍地关窗,心里轻松又欢喜。

她觉得无论往后再过去多少年岁, 她依旧会记得今晚。

一院灯火, 燃尽便是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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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天持续了三日, 三日后的一早,满天乌云才散尽,露出明艳火红的太阳来,半个长空都是霞光。

百姓欢喜得紧,今年雨水光照皆充足,定是个丰收之年。

太阳刚出来,叶犹清就被院中的窸窣之声吵醒,她披衣出门,却见十里正单脚从树上一跃而下,驾着轻功稳稳落地。

她抬头看向同样蹲坐在树干上的周鸿:“瞧见没?正是如此,其余的技巧全都不变,唯有重心调整至单足,便可立稳。”

周鸿紧张地看了足有两人多高的地面,然后看见了正抱臂观望的叶犹清,更是慌张了许多,身体顺着风一歪。

“莫要紧张,同你往日没什么差别。”十里宽慰道。

“可是,自从腿断后,我已有五年不曾动用过武功,只怕……”周鸿抓着树干,听声音便能听出其哆嗦。

“无妨。”十里又道。

周鸿这才平心静气,死死盯着地面,忽然纵身跃下,衣袍被风吹开,如同鸟类展翅。

随后单脚落地,瘦高的身体大幅度晃动着,却不曾摔倒,最后放下伤腿站稳,面上被喜色覆盖。

“十里,我做到了!大哥,你瞧!”他似乎乐得找不着北,若不是腿不允许,怕是会当场蹦起来。

叶犹清同十里对视莞尔。

十里走上前,将他扶到石凳上坐下:“除去轻功外,其他功法也是这个道理,你虽有一条腿使不上力,但也不是荒废武学的理由,莫要忘了你可是周家之子,周家可是世代为武将。”

周鸿点头。

叶犹清在一旁默默无声地束起宽敞的衣袖,再将长发于身后绾成马尾,随后一把拿过扔在院中地上的剑,剑锋便冲着周鸿刺去。

周鸿吓了一跳,连忙趴在桌上躲过,惊慌地回头看她:“大哥,你这是……”

叶犹清笔直立着,举剑向他,扬眉笑道:“来,你我对打,正巧我许久未练,如今闲暇众多,正愁无人作陪。”

周鸿还没开口,一旁的十里便喜笑颜开地塞了自己的宝剑给他。

叶犹清见状,剑尖挑起一个剑花,带着凉风擦过周鸿的脸,周鸿见躲不过,连忙起身,反手挡去她下招攻击。

剑锋撞击时,叶犹清能清晰感觉其内劲,便知周鸿的底子绝非平庸,只是这些年荒废了而已,如此便更来了兴致,欺身而上,打得难解难分,院里叮当作响,落叶纷飞。

十里则翘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时不时出言几句建议,叶犹清心领神会,只觉得越打身体越是轻盈,竟没有流半滴汗水。

直到周鸿叫停,已是快要午时。

叶犹清接回被扔到空中的剑,伸手扶住有些摇摇欲坠的周鸿,将他扶到石凳上。

“怎么,腿又疼了?”十里问道。

周鸿神色有些隐忍,点了点头:“不过有着大哥请来的大夫每日扎针诊治着,好了许多,如今半夜已能睡个好觉。”

“那便好。”十里放心了些。

叶犹清也过来坐下,给周鸿和自己各倒了杯茶水。

“看你似乎有所长进。”十里又对叶犹清说。

“往日闲暇,还请师父多教我。”叶犹清笑道,将茶水倒入唇中。

十里正说话,却闻大门被敲响,她上前开门,走进来的是一脸热汗的丁成,他满面通红,一看便知赶路过来。

“怎么?”叶犹清连忙起身。

“姑娘莫急,是好事。”丁成牵着马大步走来,躬身接过她倒的茶水,笑道,“我们按照姑娘说的绑了两个工匠到山中,要他们画出图纸以及流程,随后冒雨采买了材料,寻到了宽旷偏僻的位置,今日天晴,便开始建造高炉了。”

“刘老怕您等得心急,便要我来通个信。”丁成一口饮尽茶水,讪笑道,“我可否再倒一杯?”

“自然。”叶犹清将茶壶递给他,多日没底的心也稍稍兜了底,一时眉开眼笑。

“不过赚银子的同时,也同刘老说,操练也不能拉下。”叶犹清收了笑意,温声叮嘱。

“姑娘放心,姑娘不说,我等也自不会耽搁,不过刘老要我问您,姑娘如此放心不下操练之事,是否是知道些什么?”丁成压低了声音。

叶犹清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担忧。”

“那便好了。”丁成笑道,“若是姑娘没什么别的吩咐,我便急着赶路回去了?”

叶犹清伸手拦他,思忖一瞬,开口:“待炼出成铁再来找我,有东西给你们。往后售卖也须得按照我的指示行事,万万不能心急,知道么?”

“刘老说了,我们对此一窍不通,自然全听姑娘安排。”丁成低头回答。

“那便去吧,辛苦了。”叶犹清含笑道。

看着丁成急匆匆来又急匆匆走,叶犹清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这才重新坐下。

三人闲坐了一会儿,一直闷在房屋中的辞柯也出来了,正值午时,马大也开始操刀做饭,不一会儿,面食的香气便蔓延出院,同各家各户的炊烟混在一起。

用膳之前,马大先进屋给怜儿送饭,没过一会儿,只听咣当一声响,马大便急匆匆从门里跑出来,惊诧道:“姑,姑娘,那女人像是自杀了!”

此言一出,院中人皆齐齐起身,十分震惊。

倒是叶犹清还坐着,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碗筷,转过身子,凤目直视着惊慌失措的马大:“莫慌,怎么回事?”

马大见她不慌不忙,方才的惊吓才平息了些,他呼出口气,指着门内道:“我方才进去便看见人倒在地上,额上全是血,不过人没死,还喘气儿呢。”

“没死便无妨,给她处理伤口。”叶犹清平静说着,食指不断敲击着石桌,过了一会儿,忽然起身。

一旁的辞柯连忙拉住她衣袖:“叶犹清……”

“没事的,我去瞧瞧。”叶犹清柔声道,“你们先吃。”

辞柯看了看她,又看向门口,这才放手:“你小心。”

叶犹清慰藉地拍拍她手,然后缓步走进房中,同外面的艳阳高照对比鲜明,屋里门窗都锁着,潮湿阴黑。

叶犹清拿了一小瓶伤药,打开内室的锁,走进去后,再将门关上。

内室更暗,唯一的窗子在外面被木板钉死,唯有头顶一小块天窗照进光亮,女子就蜷缩倒在那片光亮中,面色惨白,同马大说的一样,额头鲜血淋漓。

她手脚都被捆缚着,打了奇怪的解不开的死结,应当是镖局专用的,根本无法逃脱。

墙上也沾着血迹,想必是她跃起冲撞,这才将额头撞伤。

叶犹清微微皱眉,单膝跪下,伸手将软绵绵的女子拉起来,让她靠在床头,女子尖细的下巴明显比往日更瘦,仿佛一折就碎。

她眼皮有气无力地抬起,开口道:“你终于肯见我了。”

“多少日了,你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惨白的嘴唇蠕动着,她似乎十分悲戚恼怒,但却没有气力大声。

“我说过,只要你不伤害我们,我不会杀你。”叶犹清说着,拔出伤药的盖子,用指尖点了一些,往她额头抹去。

女子没有动,泪水顺着她眼角滑落,她死死盯着叶犹清:“果然是你,我在单城看到你便觉得面熟,果然是你!”

“你既已报信,便早已认定是我,如今又何须惊讶。”叶犹清依旧不为所动,专心给她上药。

女子无声流着泪,身体颤抖羸弱,美而破碎。

“你们皇城司的训练应当甚是艰苦,我不过绑着你,何苦如此。”叶犹清开口。

“你知道?”怜儿嗔目。

“猜的。”叶犹清回答。

怜儿喉咙动了动,像是彻底放弃一样软身垂首:“我不曾训练多久,暗卫头一次收女子。”

那怪不得。叶犹清挑眉,随后用无名指抬她下巴,将她小脸抬起,继续上药。

“我没有伤害你们,可不可以放了我?”她低声恳求。

“可以,但得等我们离开此处,我要确保他找不到我们。”叶犹清收起小瓶,将之放入衣襟,“在此之前,你还需委屈着。”

怜儿偏过头去,掩饰崩溃。

“别怕,我不杀无辜之人。”叶犹清面无表情地说,抬起手腕,顺手将她眼下冒出的泪花抹掉,定定看了她几眼,然后起身离去。

刚出门,便见一雪白衣角堆叠在门边,叶犹清猝然停下脚步,不自觉露出笑意,转了个圈蹲在辞柯面前,看她背靠着墙,在地上画出的圆圈。

“你蹲在这里做何?”叶犹清去摸她发顶,被辞柯偏头躲开,狐狸眼夹杂着恼怒,蹙眉瞧她。

“怎么了?”叶犹清一愣,看了看自己的手。

辞柯推开她起身要走,叶犹清连忙去拦,将她衣袖拉住。

“辞柯,怎么?”叶犹清温柔了声音,拽着她衣袖摇了摇。

“给她擦过泪的手,不要碰我。”她闷闷不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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