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相见

眼看着方才清理干净的圆桌又洒了水, 十里只得招手唤来小二清理,顺便问道:“你可知方才那男子是何人?”

那小二手脚麻利,三下五除二便抬头, 冲着正上楼的男子背影看了一眼, 摇头道:“小的也不知, 此人很少见到,只知道是什么权贵。”

“不过这京中权贵比比皆是, 我劝二位姑娘还是离着远些, 王公将相可不是我们平民百姓能接近的。”小二说罢, 便收回抹布, 低头走了。

没一会儿, 大堂中便再次沸沸扬扬, 仿佛方才的事情不过是个小插曲。

叶犹清看着台子上的舞姬再次扬开双臂, 和歌而舞,忽然起身,被身旁的十里扯着衣袖拉回去:“你干什么?”

叶犹清目光凝视着楼上雅阁, 低声道:“我要瞧瞧那是何人。”

说罢,她身体灵巧地一扭,从十里身边钻了过去,一路绕开桌椅和嬉笑的人群,走到雕花的木阶上, 谁料刚踏上一步便被人伸手拦住。

“我们主人在楼上, 还请姑娘停步。”黑衣守卫目视着前方道。

叶犹清再动一下, 几个黑衣人全横在路中间,腰间佩刀若隐若现。

“小清。”一旁的十里怕叶犹清忍不住动手, 急忙上前揽过她肩膀, 将人连拖带拽地带出了了门外。

“你自己说的不要惹是生非, 自己却忘了?”十里极为无奈,“再忍忍。”

叶犹清看了方才那场景,一颗心酸涩沉底,如今即便站在街上都觉得气短胸闷,她呼出几口浊气,闷闷不乐地转身走上长街。

十里回头看了一眼,转身亦步亦趋。

“辞柯对你情根深种,如何会变心呢,此事定是误会,你收着点脾气。”十里轻轻道。

叶犹清嗯了一声,但心里却依然吊着,辞柯对那男子的亲近有目共睹,她虽知道自己不应瞎想,可还是一颗心哪里控制得住。

不过更为冲击她心肺的却是看到她的那一刻,两年的朝思暮想终于有了个头,若不是怕人盯着,她恨不得立马起身穿过人群将她抱住。

似乎只有将人满满填进怀抱,才能够填满这些年的想念。

叶犹清呼出口气,阖目感受着冬末温和的太阳。

“所以明日去么?”十里问。

“去。”

翌日也是个艳阳天,因着冬去春来,皇家设宴宴请群臣,给叶犹清也递来了帖子,此等宴席通常只局限于皇宫贵族,叶犹清作为平民能被邀请,这已是巨大的“荣耀”。

叶犹清知道皇帝打的是什么算盘,便也没有拒绝,理所应当地接了帖子,坐上了皇帝特派的马车。

她保留了作为平民该有的朴素,只身着一条白色的厚衣裙,腰间缠了棕色布条,显得淡雅又精神,发丝绾了一个飞云髻,垂下几粒宝玉。

而一旁的十里同样易着容,丫头的服饰她怎么穿怎么别扭,叶犹清最后作罢,许她穿得一身劲装,活像个雇来的侍卫。

马车没一会儿便穿过御街,停在了宣德门外,叶犹清从车上走下,抬眸四看。

时光荏苒,转眼两年一晃而过,但这皇宫却一如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宫门大敞,权贵不断行入宫门,满眼环翠叮当,金银夺目。

宫门里,绵延弯折的大红宫墙被新漆过,艳得像血,在苍白的天空下傲立。

叶犹清再见此景,顿觉恍如隔世。

有宫人前来引路,叶犹清点头之后便跟上,四周一些人见她面生,又穿得朴素,时不时投来疑惑地目光,在她身后窃窃私语。

叶犹清懒得理会,只不动声色地搜索着辞柯的身影。

然而随着宴请的大殿越来越近,她还是没寻到辞柯的身影,不禁有些挫败,在宫人的指引中落座,不过虽是没看见辞柯,却看见了往日的一些熟人,比如正坐在她斜对面的季家。

不过季安安并不在其中,而是坐在一年轻男子的旁边,应当是新婚燕尔。

叶犹清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忽闻身边有人脆声道:“这位姑娘,能够借您一旁的软垫一用?”

叶犹清因着熟悉的声线心跳一滞,抬眼看去,正看见依旧梳着两个发髻的琴心,她虽还是一样的矮,但五官长开许多,原本瘦削的脸也圆润了。

“哦……”叶犹清愣了一瞬,拿起身旁椅子上的软垫递给她。

“多谢姑娘。”琴心笑眯眯道,“我家夫人身子一向不好,椅子又凉,瞧着姑娘身边有个软垫便来相借。”

“无妨。”叶犹清回答。

琴心没有认出叶犹清,弯腰后快步离去,叶犹清视线随着她移动,看到了厅堂另一端的梁国公一家,梁国公倒是一如往常,严肃落座,而他身边的赵卿柔则鬓角生了白发,看着比初见时还要憔悴。

叶犹清鼻子一酸,连忙低头,她自知自己出事的消息传到京城,定会引起赵卿柔担忧。

不过好在她如今衣着并不寒酸,想必日子过得并不差。

也让叶犹清心里的内疚减去些许。

又过了一会儿,厅堂中空闲的桌椅都被填满,皇帝只赐午宴,并不曾露面,很快厅堂之中觥筹交错之声便嗡嗡响起。

叶犹清还是没有找到辞柯的身影,她有些心焦,拉过一旁的十里,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你可莫要乱跑。”十里抱着手臂,蹙眉叮嘱。

“我知晓,难得在宫里无人盯梢,我就当透透气。”叶犹清说完,便起身绕过人群,走出大殿。

门外的空气着实清透许多,却也料峭得很,叶犹清裹紧衣衫,沿着大殿外走廊缓步而行,行至大殿背后,却忽闻言语声。

她听出这声音是昨日那个男子的,不愿与他照面,于是连忙隐匿气息,侧身躲在了柱子后面。

“这连年战乱,不知多少难民无家可归,能活着逃往京城的不过数千人,却也是这般麻烦。”男子叹息道,“辞柯,此事还需多谢你,不然我还真不能这么快便安置好难民。”

“不过一个想法罢了,算不得什么。”辞柯柔滑的声音响起,叶犹清忍不住偏过头去,看着她容颜出了神。

天光将她肌肤照得暖白,眉眼被粉黛勾勒了一层,媚眼低垂,唇如含樱,比原来更为倾国倾城。

加上她如今似乎喜欢红衣,看着妩媚成熟了许多。

直到辞柯似乎察觉什么投来目光,叶犹清才下意识收回身体,捂着砰砰直跳的心口。

她错过了辞柯盯着虚空处,一瞬失望的眼神。

“快回去吧,莫要被旁人看见。”那男子说着,往辞柯手里塞了个什么,随后虚揽她肩,将人推远。

叶犹清看了这场景,心头怒火顿燃,不禁握紧了拳头,因着实在气不过,转身跟上男子,一路行至花园。

男子似乎察觉了她的跟踪,走进假山下便不见了踪影,下一瞬便从天而降,似要将叶犹清按倒。

叶犹清却也不慌,脚尖一转便离开原地,待男子落下后,抬手扔出方才随意抓的沙土,同时脚下使出个扫腿,那男子武功不低,双腿骤然腾空躲过。

“何人在此放肆!”男子闭着眼睛低声道,与此同时,周边守卫闻声而来。

叶犹清则看着眼前的面容愣住了,随后在心里骂了一句,推开他,闪身消失在冬日的枯枝后。

原来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身体拔高许多后的六皇子。

之前看见的是背影,方才又只顾着看辞柯,没往他脸上瞧。当真是个大乌龙,叶犹清一边逃回宴席,一边连连叹息。

那边厢尴尬又心焦,这边厢则只有一腔郁结,在湖边枯黄的草地上逛着,一旁柳树摆动着没有绿意的枝条,到处都是萧瑟。

辞柯不愿去听人们吵闹,索性坐在树下,捏着什么东西发呆。

那东西有些破,是个碎裂过的柳叶簪,后又用银片重新包裹断口,柳叶掉了几片,安不回去。

“除去几封信,连个物件都不曾留。”辞柯低落自语,抱膝俯身,看着地面的枯草,“你再不回来,我便真要变心了。”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出现在她身后,一把将柳叶簪夺过。

辞柯冷不丁被拿走东西,连忙爬起要拿回来,却被来人转圈躲闪,笑嘻嘻拿着簪子把玩。

“周姑娘放着那么多金银珠宝不用,怎么偏偏喜欢个破玩意儿?”来人正是那日醉酒欺侮人的萧姓男子,此时正捏着簪子,轻佻地看着辞柯。

辞柯不管他言语,只盯着他手中的发簪。

“还给我。”她道。

“周姑娘莫急,宴席终了,圣上准许我等斗诗玩乐,如今人们正往此处来,大庭广众之下,我不找你麻烦。”男子同身旁的同伴露出讥笑。

“我说还给我!”辞柯气得嗓音颤抖,劈手要夺,又被男子躲开,高高举起。

“我等见姑娘独自坐着,好心来同你游戏,周姑娘既然这么在意此物,不如就将此物当做筹码如何?”男子自鸣得意地笑,从脖上取下一成色极佳的玉佩,丢给辞柯道,“你我各拿一物,我若赢了,你这破簪子便归我,我若输了,这玉佩归你。”

辞柯被夺去叶犹清的东西,恨得眼圈通红,连嗓音都变了:“谁要同你比试!”

男子和同伴对视一眼,双手拿着簪子,笑闹着作势要掰,辞柯连忙阻止。

“换一个东西,我同你比,把簪子给我……”辞柯几乎在请求。

男子见一向不近人情的辞柯放软了态度,心里舒坦得要命,装作听不到似的将簪子递给同伴,“如今人们都来了,有诸位作证,周姑娘莫怕。”

果然在二人言语期间,已围拢来不少年轻男女,窃窃私语地瞧着。

人人都知晓周家姑娘同萧家的恩怨,而萧玉呈乃当今皇后的外亲,故而无人多言,也只是看起了好戏。

几个侍从拿过弓箭和箭靶摆好,萧玉呈扔了把弓到辞柯脚下,洋洋自得道:“方才说了,我不欺负你,我们虽比射箭,但你可求人帮忙,若是你那瘸子哥哥在也能由他代劳。”

“莫要传出去,说我仗着会骑射,欺负女子。”他嗤笑道,拉开弓,箭划出虚影,稳稳扎进靶心。

辞柯嘴唇翕动,盯着男子后脑,深湖一样的眼眸闪过晦暗,攥紧了拳头。

男子的同伴见她不动,作势要掰断发簪,辞柯这才慢慢弯腰,将沉重的弓拿起,将箭搭在手上,缓缓拉弦。

她眼神不变,然而拉弓到一半,手却开始抖动,气愤使得眼前一片模糊。

萧立呈特意拿来了一石五的弓,寻常女子根本拉不开。

她忍着泪水,咬紧牙关去扯弓弦,弓身这才渐渐弯曲,与此同时,手指也被撕扯得剧痛,右手臂抖如筛糠,一旁众人看了纷纷倒吸一口气。

辞柯闭眼,用尽最后的力气拼命去拉,然而就在此时,忽然有人从身后前来,呈现半环抱的姿势,将她双手握住。

“放松。”女子温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