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老脸一红

清淡的草药味笼罩了全身, 温热的手代替她握弓,长弓慢慢舒展,辞柯瞪大双目, 远处的箭靶晃出虚影。

长时间的想念和压抑, 令她光是听见她的声音,便趋于崩溃。

叶犹清能够感觉到怀中躯体的颤抖, 辞柯没有扭头,似乎生怕自己认错了人, 只面对寒风站立, 眼泪一颗颗掉落, 连成珠串。

经年累月, 辞柯身上的味道依旧没有变, 清淡馥郁, 若不是如今场合不允许,叶犹清真想将她转过来,在那昼思夜想的唇上亲吻。

听她念她名字时好听的声音。

叶犹清的右手并不适合拉弓, 但她还是尽量勾着弓弦,头脸稍稍朝着手指偏去, 满弓则放, 箭在半空画出一道白线,准确地扎进了箭靶。

围观人群传出几声欢呼, 而一旁的男子则扔下弓箭,走过来质问:“你是何人?”

“我是何人重要么,既然可以请人帮忙, 我帮她便是。”叶犹清说着将手松开, 略略后退一步, 离开辞柯身体。

凉风很快再次浸入周身, 辞柯仓皇转身,泪水几乎将脸颊的胭脂冲掉了,露出做底的白嫩的肌肤来。

她看着叶犹清的脸,眼泪如何都止不住,迟迟不肯移开目光。

一旁的萧玉呈倒是没注意辞柯的态度,只觉得她是因为被抢了发簪气哭了,便上下打量了叶犹清一番,又看了看还在晃动的箭靶。

“你是哪家的姑娘,我怎么从未在京城见过你?”他怀疑道,“看着弱不禁风,射箭却有几分本事。”

“小门小户,不值得一提。”叶犹清将右手背在身后,上前摊开手掌,“做人言而有信,簪子拿来。”

萧玉呈盯着她手掌,忽然笑出声:“我只说比试,又没说只比一场,我那玉佩可是上好的玩意儿,区区射个箭便给你们,未免也太吃亏了。”

“不愧同你那哥哥一般,做惯了出尔反尔,猥琐至极的龌龊事。”辞柯已强行压下心底的澎湃,红着眼睑,转身讽刺道。

萧玉呈变了脸色,当即上前,恶狠狠道:“你这妖女!”

辞柯没有躲,甚至眼睛都不眨,看着比她高些的女子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前。

“那你说,还要比试什么?”叶犹清道。

男子被她截了胡,只得压下火气,踢了枯草一脚,回身走回去:“再加一局,谁抢到这簪子,谁便胜出。”

说着,他手一挥,将手里的银簪扔上头顶,银簪在日光下旋转,最后落于柳树树梢,挂在唯一一片转绿的枝条上。

“好。”叶犹清颔首,“诸位做个见证,只此最后一局,若萧衙内还不服输……”

“口出狂言。”萧玉呈嗤笑道,眼前的女子看着虽会骑射,力气也不小,但他自负武功甚高,压根儿没将她放在眼里。

说罢,他忽然纵身一跃,手掌扒上一根伸出的横枝,腿脚于树干上踩了两下,便如同灵活的猴子一样攀附而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随着男子同伴鼓掌叫好,叶犹清却不慌不忙,慢步朝着树干走去。

辞柯则一直凝视她背影,攥紧衣衫,哪儿都不看。

在男子上到最高的横枝时,叶犹清这才动了脚步,双手藏于袖笼,只凭双脚便稳稳跃上枝头,绕树而行,身姿飘逸,没一会儿便于男子平行,二人同时朝着发簪伸手。

萧玉呈见状况岌岌可危,眼珠一转,竟一拳朝着叶犹清胸口抡来,叶犹清听见风声,薄唇紧抿,后背贴着枝条旋转,躲开他拳头的同时,从另一个方向抓起簪子。

树下正慌忙跑来的辞柯终于停下脚步,仰头望着。

萧玉呈见状怒骂一声,劈手要夺,却见叶犹清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一掌拍在他肩上,将他按着往下滑落。

只闻树下一阵惊叫,萧玉呈被伸出的尖利树枝挂在了树上,叶犹清松手下落的同时,扯住了他的垮裤。

哗啦一声后,人群中传出阵阵尖叫,各家未出阁的姑娘连忙蒙着双眼,脸蛋通红,不敢多看,男人们则同样涨红着脸,吃吃憋笑。

叶犹清云淡风轻地落地,背对萧玉呈那双不断挣扎的大白腿,嫌恶地将撕碎的布条扔到一旁,快步走到辞柯面前。

她一走近,辞柯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啪嗒。

叶犹清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心怜,几乎将手捏出咯吱声,这才忍住替她擦泪的冲动,左手拿着簪子,轻轻插在她发间。

一旁周鸿正挤开人群跑来,叶犹清不敢多留,只轻轻道:“拿回来了,别哭。”

她不敢多看辞柯的脸,连忙趁乱转身离去。

刚绕过湖水走回宫墙内,便被躲在一旁的十里一把拉过,听她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方才还说病弱,如今便射箭轻功全摊在脸上,你莫不是生怕皇帝不怀疑你,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叶犹清听她责备,等她说完,叹了口气。

“我看不得她受委屈。”叶犹清低声道。

十里哑然,伸着手指在她脑门上狠狠推了一把。

她原本洒脱不羁的性子,跟着叶犹清越久,便越是瞻前顾后了起来,整日操心这个操心那个。

脚步声传来,十里后退一步低头,装成随从模样。

绕过宫墙的是皇帝身边那长脸内侍,两年不见,他反而胖了许多,弯腰笑眯眯冲叶犹清道:“陈姑娘原在这里,让在下一路好找,圣上要见您呢。”

叶犹清低头:“民女不过一介草民,您不必多礼。”

“姑娘这是什么话,能被圣上亲自相邀便是圣上的客,我等下人必要遵循礼节。”长脸内侍赔笑道,“这边请。”

叶犹清抚平衣袖,随他走过重重宫墙,走过宏伟气派的宣德殿,停在作为书房的甘露殿前,对称的飞檐向两旁高高伸出,白玉台阶反射日光,有些刺眼。

叶犹清低眉顺眼地走了进去,停在一处宽阔的桌案前,纸墨的味道充斥殿中。

“民女见过陛下。”叶犹清福身道。

“不必多礼。”熟悉的低沉浑厚的男人声音响起,叶犹清自知作为平民不能同他对视,便一直低着头。

“抬起头来。”皇帝开口。

叶犹清这才照做,余光看去,中年男人浓眉黑目,比两年前还要丰满,红色长袍裹身,衣带有要崩开的趋势。

脑满肠肥,叶犹清心里滑过一句。

皇帝打量她半晌,这才道:“年纪轻轻却颇有建树,不错。只是听说你体弱多病,这才耽误了一月有余,可方才端茶的宫人闲聊却说,你去帮那周家姑娘出头,可有此事?”

“是有,陛下。”叶犹清不慌不忙地回答。

“一个体弱多病的女子,武功却不错。”皇帝直起腰身,将手撑在桌上,凝视着她,大殿中安静得闷人。

“谢陛下夸奖,正因年少时落下了毛病,这才寻人学了些皮毛,以做强身健体之用,不过武功不能医病,只能令民女少得些风寒。”叶犹清装作被夸奖的模样,谦谦一笑。

“那不碍事,宫中御医颇多,如今便能替你诊治。”皇帝说罢,将手拍了拍,便有个提着药箱的白发老翁走进,用帕子垫着叶犹清的手,把起脉来。

叶犹清知道眼前这个皇帝疑心有多重,便也不多言,任由他瞧看。

“回陛下,这位姑娘患的乃是肺子里的毛病,应当落下了病根,急不得,得开几副方子慢慢调养。”老翁弯腰道。

皇帝点点头,示意他下去。

“陛下不必担忧,今年这病已好去大半。”叶犹清嫣然笑道。

皇帝嗯了一声:“不愧短短几年便腰缠万贯,倒是个奇女子。”

叶犹清表现得滴水不露,再加她身份做得真,皇帝就是再多疑,此时也稍微放下些心,于是话锋一转:“你可知以你如今所做的买卖,私营铁器,便是砍你十次头都算是轻的?”

“民女知道。”叶犹清知道拐弯抹角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不过陛下既然不曾杀我,便是有意留我一命,臣女敢独自来京城,就是愿为陛下效微薄之力。”

“只要陛下开口,民女便立即命人赶制战乱所需的精铁,尽数送到边关。”

皇帝之所以不敢强取豪夺,只是因为如今战事吃紧,而矿冶之地大部分都在难民纷乱,乱军四起的北方,朝廷不敢动用大量人手北上夺取矿业。

而叶犹清利用上辈子熟知的灌钢法,所制作出的钢材品质和效率要比如今这个时代强上许多,在整个中原赫赫有名。

起初叶犹清并不想暴露于众人眼下,但皇帝的人步步紧逼,再加上如今连年战争,百姓满是怨言,朝廷也被削弱不少,时机正好,她若要动作就必须随时知晓朝廷举动,便索性露出些蛛丝马迹,等皇城司的人马找到自己,混入京城。

皇帝哼哼笑了两下,忽然道:“你可知天子眼中容不得沙子?”

叶犹清听出他威慑之意,依旧心平气和地笑着,轻轻道:“陛下既不曾绑我进京,便是有意开恩,只要民女能保命,自是要好好为陛下效力的。”

叶犹清看着皇帝的嘴巴动了动,最后归于平静。

“不错,朕已命人留你在京中居住,往后的事再行商议。”皇帝说罢,摆手示意她退下。

看着叶犹清离去,一旁的长脸内侍连忙上前,低声问:“陛下,这……”

“区区一个商人,就是狡猾了些,料她也做不出什么。”皇帝冷冷抓过茶杯,“盯紧了她,待到战乱结束,再做处置。”

叶犹清从殿内走出,一直等在一旁的十里大步走来:“不曾有意外吧?”

叶犹清摇头,刚想开口,便见一眼熟的宫人等候在拱门外。

“周姑娘请您前去秋水殿,说要答谢姑娘相救之恩。”宫人道。

秋水殿也是一如往常,只是因为还不曾冒出春芽,故而看着比原来还萧条了些许,红色宫墙配着枯枝,对比鲜明。

走到门口,十里停下了脚步,低头道:“你进去吧,我在此处等你。”

叶犹清去拉她手臂。

“我不去了。”十里将她手拿下,把她往门里推了推,却忽然顿住。

叶犹清转身,只见辞柯正立在宫门下,朝她这边望着,脚步踟蹰不前。

身后的十里朝她推了一掌,叶犹清踉跄几步,再抬头,自己便已经站在辞柯面前了,周围寂静无声,唯有风飒沓而过。

“辞……周姑娘。”叶犹清言语混乱道,手不由自主藏到背后。

辞柯看着那双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凤目,几欲忍不住扑进她怀里,最后才移开目光,低声道:“多谢姑娘相助。”

“无妨。”叶犹清忙道,她贪婪地看着辞柯的脸,辞柯却没有再看她。

“方才看姑娘的手,似乎有伤。”辞柯忽然道,她注视着叶犹清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心揪紧了。

叶犹清朝自己衣袖看了看,伸手撩开,露出掌心,那里有一块已经淡去了些的方形伤疤,原本好看的修长五指有些怪异,仔细看去,指尖在无意识颤抖。

辞柯短短吸了口气,捂住嘴才忍下声音,纤细的肩背微缩,眼眶很快被眼泪填满。

“被,被重物砸过,伤了骨头筋脉,不过快好了。”叶犹清看她伤心,慌乱又难过,却也不知怎么安慰,只能口不择言。

“虽不能用重力,但其他的动作不影响。”她道。

这话说完,她自己耳朵一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