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赐婚

叶犹清回头看了辞柯一眼, 辞柯正气息不匀地扶着桌沿,湿润的眸子往门上看了一眼,红着脸扶正歪了的衣领。

“没事吧?”叶犹清耳语一般问,得到辞柯无声的摇头后, 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去开门。

门被打开, 六皇子正猫着腰趴在门缝上, 听见动静后连忙起身, 负手咳嗽一声。

她已然擦干了头发, 如今高竖在头顶, 身上也换下中衣, 穿了件圆领襴衫, 外罩了件毛皮裘衣, 看着比方才壮实了些许,便也更像个年轻男子了。

“姐姐……”六皇子往屋里看了一眼, 顿觉气氛不对, 后退一步,“我是不是打搅了什么?”

她方才想寻辞柯, 结果到了门口便听见声音有些不对,辞柯似乎在抽泣,她顿时忧心,等了会儿不见停, 反而更剧烈几分, 这才抬手敲门。

她知道辞柯心里愁思颇多,却一直不知为何,便生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然而看着屋里二人的眼神,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自己方才敲门似乎敲得不是时候。

“无妨, 只是许久不见,聊了聊近况。”叶犹清嘴上笑着,眼里却不带什么笑意,看得六皇子出了一背的冷汗。

“外面冷,进来说话。”叶犹清一边说,一边伸手将人拉进屋中。

六皇子点头,缓步进门,指着地上草药:“辞柯,这……”

辞柯连忙嗯了一声,上前蹲下身子整理,重新将草药分门别类放好。

“真不打搅?”六皇子低低问道,然后撩起衣摆,济济而坐,却不料后面的辞柯忽然将椅子往后拖了一把。

六皇子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倒吸一口凉气。

叶犹清险些笑出声,最后将笑意硬生生转为咳嗽,抬眼责备道:“周鸿给你放置的什么家具,一坐便滑。”

说罢,才忍着笑将手伸给六皇子,将云里雾里的她拉起来。

六皇子知晓辞柯睚眦必报的脾气,便知晓自己确是打搅了什么,但又不明所以,这下坐都不敢坐了,漆黑如墨的眼眸左右乱瞟。

叶犹清见她摔了一跤,心里的火儿也下去了,神情温和起来,拉过另一把椅子坐下:“无妨,我方才听你说寻辞柯有事,我可否共听?”

“自然。”六皇子脑袋点得庄重,看见叶犹清似乎难耐欣喜,手忙脚乱。

一旁的辞柯坐下重新整理草药,眼神却时不时看过来。

“当日我听说姐姐命丧渭州,正练剑的手险些划伤自己,悲痛一月有余,后来同辞柯相熟,见她总盼着邮差前来,才猜到姐姐没死。”六皇子被叶犹清看着有些局促,轻轻道。

六皇子变化甚大,若不是看着那双眼睛,叶犹清还真难以认出,身体强健不少不说,似乎性子也不再同以往那般沉闷,唯一不变的是眼底藏着的那股子倔强狠厉。

叶犹清对这个敢于女扮男装混于朝堂,且一路坚毅的姑娘颇有几分好感,看她这般变化,心里也有几分欣慰,不由莞尔。

“看你个子长高许多,险些没认出。”叶犹清温声道,头轻轻偏向一侧,“这两年如何?”

“幸闻姐姐教导,我只愿待我夺下这江山,便能放出母亲,便能令百姓不再受苦,便能令在意之人好好活着。”六皇子压低声音,一时悲喜不辨。

叶犹清听得心潮涌动,将她肩膀拍了拍。

一旁的辞柯忽然开口:“六皇子可是来商讨边关之事?”

正欣喜盯着叶犹清的六皇子终于被拉回了思绪,睫毛眨了眨,看向辞柯,点了点头。

“今早父皇寻了太子、几位朝臣与我,说是商讨换帅之事,如今边关节节败退,不仅朝中官员,就是百姓怨言也颇深,直道齐国泱泱大军,对阵区区一个西夏竟不断后撤割地,定是将帅无能。”六皇子谈起正事,眉间便严肃许多,正襟危坐起来。

“故而命我们各荐一位可领兵之人去往边关,代替如今将帅之位,我有些事拿捏不准,因着往日的一些主意都是辞柯相助,便想来同辞柯商议。”

叶犹清看向辞柯,倒也不曾惊讶,反而是辞柯垂着眸子,有些不自在。

“一些女儿家胡乱之语罢了。”辞柯躲避着叶犹清的目光。

“你如何看呢。”叶犹清转去问六皇子。

“我拿捏不准父皇心思,此事看似寻求意见,可上朝时却不言语,偏偏单独寻我同太子,要么是考察我二人,要么便是还有其他心思。”

六皇子凝眉:“以我对父皇的了解,极有可能是为了试探我二人可有野心,若有人为了方便夺嫡,大可以提议自身心腹。”

叶犹清颔首,又看向辞柯。

辞柯垂目,声音柔滑:“朝中还有其他皇子,却次次只寻你们二人,无非暗示继位人选就在你二人之中,如今宫中风吹草动都会乱作一团,其余人等自会开始站队。在他眼里换帅之事实则无关紧要,紧要的是要你们鹬蚌相争,暂时不去觊觎他的皇位。”

六皇子皱眉听着:“可边关若是再这么下去,莫说皇位,就是齐国都要完了。”

“如今人选有哪些?”叶犹清问。

“我私以为最能胜任的便是严柱国,虽年岁已大,但仍身体强健,年轻时便时常征战沙场,同当年嗣荣王一样,皆曾是一国栋梁。”

这名字于叶犹清有些耳熟,应当是当年为嗣荣王平反时,曾出言相助过的老臣。

叶犹清摇头。

“你同辞柯说得都不错,所以提议之人既不能令皇帝疑心,须得让他满意,又不能太过平庸无为。”

六皇子忧心叹息。

叶犹清看着辞柯一会儿,忽然灵光乍现,抬手对六皇子勾了勾食指。

“我倒是有个人选。”

仨人言语完毕,天空已泛起淡白色,早起的下人已经拿着扫把穿梭在庭院里,打扫地上的尘土落叶。

叶犹清同二人告别,悄无声息离开辞柯的屋子,翻墙回去皇帝为她准备的庭院,庭院如走时一样寂静,盯梢之人不知她曾离开过。

叶犹清像只猫一样轻巧跳下窗子,迎面踩了个柔软的东西,吓得转身贴在墙壁上,待看清那柔软之物后,这才抚胸长舒。

“师父?”她蹙眉弯腰,将地上横着的女子拉扯起一半,放在臂弯撑着,在她脸上拍了拍。

空气中酒味浓厚,十里半眯缝着眼,看见叶犹清后,烦躁地将她推开,摇晃起身,腿却一软,险些撞在桌椅上。

叶犹清急忙拉着她手臂,将她拉回来。

“你不是将酒戒了,怎么又喝?”叶犹清轻轻踢开地上的酒壶,将高挑的人扶到床上。

十里长臂撑着头顶的床柱,坐稳身体,转身看着叶犹清。

叶犹清也很少看见十里流泪,但此时她却泪流满面,水不断从那双风流的柳叶眼中汩汩冒出,无力地倒在叶犹清身上。

“师父……”叶犹清被她这副模样看得心一酸。

“小清,我以为我能断了,可我没有。”十里说得压抑,叹息绵长,“酒喝下去,又什么都想起来。”

“她太苦了。”十里说着,手无意识捏得叶犹清生疼,“这些年,该如何忍受。”

“那个狗东西,我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可我无能为力。”

叶犹清在她背上拍打,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

“小清,我……”十里说着忽然松手离开,颀长的身躯忽然滑下床沿,双膝跪地,吓得叶犹清连忙起身拉扯她,奈何十里的功夫她比不过,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人挪动分毫。

叶犹清急了,手忙脚乱蹲下身同她对视:“十里!你这是为何?”

“小清,我知道你在谋划什么,看在我也算跟着你这么久的份上,往后若有机会,你能否救救她。”十里瞳色清浅,此时仰着头,倒有几分琉璃破碎之意。

“我爹娘教我膝下有黄金,于是这一生没求过人。”十里竭力稳住身形,一侧唇角讽刺勾起,“可我以往不曾想她会这般痛苦。”

“我求你,帮帮她。”十里双手放于膝上,合眼道。

叶犹清看着十里浓密睫毛下滑落的水滴,停顿一会儿,点头:“好。”

十里身子一软,将额头抵在叶犹清肩上,无力地叹息,说了声多谢。

再过后,人便又不省人事,叶犹清僵在原地,直到蹲得腿麻,这才将她身子推开,费力抱回床榻。

十里可比辞柯重多了,叶犹清揉着肩膀心道,然后给她盖好被子,随后拉过一旁的包袱,用十里教她的法子易容,慢慢将那张清丽的脸遮盖。

她折腾了大半个时辰,再出门时便是面容普通的陈姑娘了,走出大门,冲着虚空冷冷道:“出来罢。”

风吹过几缕,之前在江宁府同她对话的黑衣男子从一旁的街角走出,停在她面前,讪讪道:“陈姑娘有何吩咐。”

叶犹清打怀里掏出一封未封口的信,放进男子手里:“按着信封上所写的地址,寻个邮差送去。圣上吩咐我运送精铁,这封信便是通知。”

男子闻言,忙将信捧好,看着叶犹清要走,又急急道:“姑娘,你还未封……”

“反正你们会拆开查看的,封了不是白费力气?”叶犹清冲他笑,随后转身进门,反手将门关合,将喧闹拦于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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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宫里下了朝,官员三三两两出宫,只留下几人往甘露殿而去。

包括六皇子在内,等待于宽阔的红木桌案前,一旁的内侍纷纷上茶,茶香缭绕伴着炉香,晨起的阳光被阻拦在满是雕花的木窗外,殿里炉火旺盛,闷热异常。

另一身着蟒袍的壮实男子坐于桌案一侧,手指沿着茶杯打圈儿,时不时抬起视线,在六皇子身上打转。

而六皇子却装作没瞧见,眼观鼻鼻观心,殿中人各有心思,百转千回。

长脸内侍的通报声嘹亮传来,几人急急起身,看着皇帝负手走入殿中,和善地抬手示意坐下。

“几位乃朕的心腹至亲,不必拘束,当是聊聊天。”皇帝笑着,慢慢落座,看他动作确实无力了很多。

六皇子垂下眼睫,知晓贵妃所言不假。

“昨日要你们思忖之事,可有结果?”皇帝抿了口热茶,低声问,见殿中人皆无声音,便将眼神放于六皇子身上,“亦儿,你说。”

六皇子被点,顿觉一旁太子眼神刺来,无视他开口:“回父皇,儿臣回去深思熟虑,曾想过推荐严柱国。”

“哦?”皇帝闻言,粗眉微挑,身体微微后靠。

“但,严柱国毕竟年岁已高,理应安享晚年,倒不如派戴子瑜戴将军前去,临阵换帅本就是一步险棋,戴将军虽年轻,但多年带领皇城司守护皇城安危,两年前又曾临危受命领军退敌,有勇有谋又一向忠心耿耿,不妨一试。”

闻言,皇帝似乎有些惊讶,看着六皇子颔首,面上神情不变,但脸部皮肉似乎放松了些。

“亦儿说得有理。琦儿,你觉得呢?”皇帝又看向一旁的太子。

太子谦谦一笑,躬身道:“儿臣所想也是戴将军,戴将军一向守护皇城,忠于父皇,派他前去不会出错。”

皇帝似乎十分满意,因为病痛而苍白的脸也露出几分血色:“既然你们都力荐戴子瑜,朕会考虑。”

“如此此事便先放着,今日还有一事,亦儿,你今年十八了罢?”皇帝目露慈爱,却看得六皇子一阵不适。

她颔首:“是,父皇,下月刚好十八。”

“齐朝男儿十五便可婚娶,尤其是一国皇子,这年龄也早该婚配。”皇帝道,“你瞧琦儿,十七岁便娶了正妻。”

“可看上哪家女子,若家世相配,朕来赐婚。”

六皇子心弦一颤,随后道:“儿臣只愿为父皇分忧,未曾想过此事。”

“父皇。”一旁的太子忽然插入一句,朗笑起身,目光不怀好意地扫过六皇子,“儿臣倒是听说,六弟近年同那周家女子交往密切,时常独处,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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