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事变

“你自己知道不能的。”叶犹清叹气。

周子秋莞尔。

“我有一事一直疑惑, 不知能否开口。”

“但问无妨。”

“当年被追杀至山林之中,你为何要抛下十里,独自入宫呢。”叶犹清一直记得十里所言, 如今便问了出来。

周子秋神情有些恍惚, 似在翻捡脑中记忆, 过了会儿才张口:“我记得那日小十睡得沉,有人于山间喊话, 说十里之罪殃及家人,朝廷已派人前去缉拿二老,但若我及时止损回宫,此罪便既往不咎。”

“当时我信了。”周子秋垂目, 眼中头一次显现悔恨之色,“许久后才听闻小十死讯,又千方百计打听到她爹娘也已故去。”

“因我一人使她家破人亡, 我还有什么脸面求她原谅呢。”周子秋像是自语, 一瞬放下了浑身力气, 颓然扶着桌案。

叶犹清看着眼前清瘦的身躯, 鼻子一酸,低头才掩盖了泛红的眼眶。果然人一瘦看着就衰老了了很多, 若十里看见现在的周子秋, 不知会是什么想法。

叶犹清咽下喉咙奇怪的憋闷感, 柔声说:“但她一直没有怪你,她说她只怪自己。”

周子秋低着头没有开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待不了太久, 须得告辞了。”叶犹清呼出口浊气, 拂去肩上落花, 转身要离去, 又忽然想起什么,猝然停下脚步,“往后无论发生什么,望娘娘能留自己一命,万万不要赴死。”

“我的命还有什么意义吗。”周子秋遥遥道,她是真的累了。

“就算不为了十里,也当为了辞柯,往后总会好的。”叶犹清最后说。

周子秋不再接话,只最后道:“别告诉她们。”

叶犹清没有开口,开门走到飞花似雪的晴空下。

几日一晃而过,太后寿宴如期而至,与此同时,边关捷报传来,称西夏终于抵挡不住,已然狼狈撤军,这消息抵达京城后,一直被阴霾笼罩的京城忽然雨过天晴,无论百姓官员都喜气洋洋,将心放进了肚子里。

与此同时,造反的乱军也被拦于百里外,只等大军增援,彻底剿灭乱贼。

在双重喜事的推动下,寿宴当日依旧同往年一样,张灯结彩,鼓乐齐鸣,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热闹的程度达到顶峰。

朝中重臣携带家眷,一早便乘马车进宫为太后祈福,皇宫再次塞满了人,只是皇帝身子刚好不宜见风,一直未曾露面。

辞柯这日自从清晨起来便一直心悸,却不知是何原因,直到入宫后被人群拥簇,分散了注意,这才好受些许。

午宴后,周鸿见她依旧心慌,便带她到御花园,置身于满园春色,不时有彩蝶翩跹,能叫人静下心。

“叶姑娘身为外人,并不在受邀之列,所以今日没来。”周鸿也实在不知道辞柯是怎么了,只能出言劝慰。

辞柯颔首,捏过一柄绣着青山的团扇,在胸前扇着,企图拂去些燥热。

她自然知道自己并未担忧叶犹清。

“哥哥,今日可看见六皇子了?”辞柯绕过几个频频冲她回首的年轻男子,往无人处走。

周鸿摇摇头:“方才用膳时我还特意多看了几圈,其余皇子公主都在,却不曾见她身影,许是有其他事在忙。”

辞柯越走,步伐越是沉重,最后身子一拐,往后宫而行,男子不得入后宫,周鸿只能在外面等着,看着辞柯独自一人消失在宫墙后。

自从很久以前,周子秋就一直避而不见她,像铁了心似的,辞柯黛眉攒起,裙摆在身后摇曳,大步走过成排的宫人,停在秋水殿的门口。

奇怪的是,这日门口没有人看守,大门也敞开条缝。

辞柯心跳一滞,来不及想许多,推开门走了进去,前院无人,她加快了步伐,快步走过青绿的盆栽,越过长廊入内,印入眼底的却是一群禁兵的背影。

里面的人早已听到她的动静,此时纷纷回头,露出被挡得严严实实的,周子秋的一角衣衫。

辞柯心道不好,自知已经不能离开,于是停下脚步,平稳呼吸,站定在长廊内。

“姑母。”辞柯绷紧了心弦,面上却云淡风轻的,缓步走过禁兵,走到周子秋面前。

周子秋看见她的刹那神色一凛,不过很快便伸手将她拉过,冁然道:“你不在外面同人赏春,来秋水殿做何?”

辞柯也抿唇:“春色瞧着无聊,便来看看姑母。”

见二人说起了话,领着禁军的长脸内侍张口笑道:“贵妃娘娘,您二位往后再聊不迟,圣上病情刚有好转,醒来就想见您,如今正在福宁殿等着呢,可别叫圣上等太久。”

“是了,不过许久不曾见辞柯,多说了几句。”周子秋款款道,将手掌一摊,“请。”

“不敢不敢。”长脸内侍讪笑着,侧身让出一条道,以供周子秋通过,周子秋也没再说什么,穿过众人走向大门。

走过门廊时,不知怎的脚下一滑,堪堪扶着门柱才站稳。

辞柯向前一步,忍着没有出声,眼看周子秋拉起裙摆,在春红的搀扶下,带着身后浩荡禁兵,往福宁殿的方向不见了。

辞柯这才神色骤变,大步追出门槛,不顾一切撒腿跑向出宫的方向,路上宫人熙熙攘攘,她不得不奔跑着绕开,直到跑出宫墙,这才被守着的周鸿拽住手臂。

“辞柯?你这是做何?”周鸿看她跑得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模样,疑惑问道。

辞柯来不及解释,反手握住他,压低声音急切道:“快,姑母有危险,去找六皇子!”

“什么……”周鸿闻言大吃一惊,话还没完全出口,眼前的辞柯就已经钻出人群,跑向六皇子居住的寝殿。

二人敲开寝殿的门,一身子佝偻的老翁探头出来,瞧见辞柯面容后,咧开缺牙的嘴道:“辞柯姑娘,是来寻六皇子的?”

“刘阿翁,殿下呢?”辞柯稳住呼吸,速速道。

“殿下今日不在宫里,一早便听圣上之命出宫,说是处理乱军之事,恐怕一时回不了宫。姑娘要找她,须得明日。”老翁颤颤巍巍道。

“明日……”辞柯脚步一软,目光发直地去看周鸿,“怎么办,姑母她……”

周鸿也一时乱了阵脚,只能先安慰面色煞白的辞柯:“你先莫急,兴许姑母只是被叫去问话,没有危险呢。”

辞柯摇头,无力靠在墙壁上:“平日里相邀为何会跟着那么多禁军,那分明是绑去的!”

“叶犹清!”辞柯猛然起身,一把拉过周鸿,“去找她,她定有办法!”

不等周鸿反应过来,辞柯就已然拎起裙摆,大步往宫门处跑。

她双腿已经如同灌了铅一样,胸口也闷疼一片,却万万不敢停下,只在脑中不断念叨着“会没事的”来安慰自己。

周鸿腿脚不好,但好歹会些轻功,在辞柯的要求下先一步往前没了影子,但即便如此,辞柯也还是奔跑着,春日的天并不热,但没一会儿她便大汗淋漓。

强烈的哭泣的冲动回荡在脑海里,她却竭力忍着,无暇细想发生了什么。

姑母不能有事,一定有法子能帮她。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却好像过了几年那样漫长,辞柯终于看见高耸的宫墙和城门,以及宫墙上成排的旗子,旗子下都是禁兵,严守着这座皇城。

已经无力的腿脚一软,同时眼前蒙上一层黑雾,她趔趄跌倒,幸亏被一旁的周鸿拉着衣衫扯起来,这才没狼狈落地。

“哥哥……”辞柯话说了半句,却被周鸿打断,那张清俊的脸上夹杂着绝望。

“我有急事出城,求你们通融一番!”周鸿声音已经打颤了,浓眉拧成了结。

守门的守卫身着甲胄,拦于宫门前,厉声道:“圣上有命,太后寿宴封锁城门,明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踏出一步!即便是诸位殿下都不得离开!”

辞柯张开嘴巴呼吸着,她不得不弯下腰,来平息心脏的跳动。

往日寿宴也不见如此防守,可见今日是特殊的。

她还能如何,不能出城,宫中举目无亲,没有人能帮周子秋,也没有人能够帮她。

犹如砍去四肢的困兽,被围在牢笼里。

“辞柯……”周鸿也头脑空白,回首去看,又是一惊,急忙将辞柯挡在身后,原是长脸内侍的头正拐过弯,眼看着往宫门而来。

辞柯越过周鸿的手臂看见他,心底一阵凉意淌过的同时,也忽然冷静了。

她反手拉住周鸿,往一侧远离守卫的道路跑去,此处为了迎客,巨大的瓷盆里种了两棵矮松,她不顾周鸿反对,硬是将人按在了瓷盆后。

“多半是怕出什么差错,来捉我的。”辞柯低声道,眼底平静一览无遗。

“辞柯!”周鸿咬牙道,又被辞柯打断。

“我们被皇帝骗了,我们以为他不知晓这一切。”辞柯嗤笑道。

“哥哥,如果你能出去,就去找叶犹清,我相信她有法子。”辞柯语速很快,“但如果来不及了,也帮我转告她……”

“没关系,我已经心满意足了。”辞柯笑笑,随后后退,“保重。”

说罢,女子便转过身,背影灼灼,殷红的裙摆和风翻卷在一起,笔直迎着越来越近的内侍和禁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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