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不想一个人”(过去)

餐桌上只有动筷子的轻微声响,没有人讲话,一直到两个人各自洗漱完毕回到房间,纪时昼都没有对自己说出的那番话加以解释。

晚上方霁没有睡踏实,起夜去卫生间发现纪时昼屋子的门敞开着,床头灯也开着,里面没有人。

他走下楼,借着月色看到倚靠在沙发上的少年。

纪时昼对他的到来没有半点意外,沙发空出好一大截,看样子就是给方霁坐的。

方霁走过去,忽略掉那大半的空余,非要挤到纪时昼旁边坐。

纪时昼看样子有点无语,但没阻止他。两个人都穿着短裤,两腿自然贴在一块,热度倍增,没人率先移开。

“你带烟了?”纪时昼忽然开口问。

方霁迟疑一下,“没有。”说谎说得很明显,纪时昼没有拆穿他,“你是打定主意不教我抽烟?”

他说话时嘴边带着笑意,眼底却没有笑。

“抽烟没什么好的。”

“不好你也抽了。”

方霁无法否认,仍然坚持,“你不要抽。”

纪时昼没有反驳,转头盯住茶几上透明的水杯,里面有一半水,扭曲了桌面上的纹路又映入他眼底。

“方霁,你恨你继父吗?”

“恨不得他死。”

纪时昼点点头,话说得模棱两可,“我原本也恨他,但他应该更恨我。”

“这是他第一次来。”他近一步说着,“是我来这里之后第一次,就为了家里那点破事。”

方霁知道对方是在说纪国华。他之前有听陈响那帮人说起过,纪时昼的父母离婚了,纪时昼跟着母亲。父子俩或许好久没见过面,这样突如其来的碰面连纪时昼都感到意外。

“前些天我回老家,把师毅打了。”纪时昼的声音没有温度,向来如此,他与整个燥热的犁县格格不入,他不属于这里,他迟早会走。

“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师毅是我妈的哥哥,我的舅舅,不过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我妈是被领养的。”纪时昼转过头看他,又重复一遍,“我把他给打了。”

“为什么?”方霁问。

纪时昼再度恢复沉默,最后给出解答:“没有为什么,看他不爽很久了。”

方霁点点头,“我知道了。”

纪时昼瞬间咧开嘴笑了,这一回是真的笑,“你知道什么了?”

“你打了你舅舅,因为看他不爽。”方霁又不确定了,“不是吗?”

纪时昼点头又摇头,意识到这样和方霁说不通,“因为他想教育我。”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他们有很久没碰面了,这一次碰面还是这样的结果。

方霁什么都不懂,也不渴望在他这里得到理由、回答或随便其他什么。

纪时昼忽然能够很轻松说出来,不再拐弯抹角说一堆不真诚的话,只为了去惹怒谁,或者是保护自己。

“我爸都没有说我做错了,他凭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他的语气很嘲讽,同时压抑着怒火。

在方霁还未来得及反应之前,他扭过头与之对视,少年五官深邃而英俊,浅棕的瞳仁里有焦糖的色泽,月光下漂亮地不似真人。

“方霁,你想看看我家的全家福吗?”

方霁没办法拒绝更不会拒绝,于是两个人回到纪时昼的房间,方霁以为会看到被精美相框压实的相片,但纪时昼只是把手机里某一张照片调出来。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方霁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纪时昼拒绝的告白、扔掉的情书,他那么排斥别人的喜爱,像是排斥他本身的存在一样不可理喻。

上面只有四个人,分别是纪时昼的祖父祖母还有妈妈舅舅。纪时昼和他们那么相像,几乎在每个人身上都能找出一点他的影子,拼凑在一块成为近乎完美的存在。

唯独缺少他自己。

“方霁,我不是我爸亲生的。”

##

天气很热,人像是闷在亚克力箱里不停跑轮的仓鼠。

一辆自行车在身旁经过,方霁叼在嘴里的雪糕快融化了,终于等到纪时昼出校门,一下子蹿起来跑过去。

纪时昼偏离原本的路线,让出一点位置,方便他走在自己旁边。

方霁问他:“小昼,你吃雪糕吗?”

“干什么?”纪时昼热得不想多说一个字,“你想把自己嗦完的冰棍给我吃?”

“没有。”方霁又含了含雪糕的尾端,嘴唇红得不像话,像涂了女孩子的唇膏,“我去给你买。”

“我不吃。”得到明确的回答方霁才罢休,依旧贴着纪时昼走。

“你离我远点我就能凉快点。”走了半路,纪时昼终于说。

方霁这才“噢”一声,瞬间撤出两人宽的距离。

纪时昼忍了又忍,“也不用这么远……算了,随便你吧。”

公车来得很慢,烈日炎炎,纪时昼蹲踞在站牌一侧,方霁顺势挡在他前面。

“方霁。”纪时昼抬起头。

“嗯?”

“我不是女孩。”

方霁说:“我知道。”

哪里有一米九的女孩儿,纪时昼最近又长高了,简直像巨人。

纪时昼握住他的脚踝往自己身边扯了扯,“你过来。”

方霁依言蹲下去,刺目的阳光瞬间晃住眼,纪时昼缓了缓呼吸才说:“不用时刻照看我,我跟你说那些就只是我说了。”

“嗯?”方霁没明白,“什么?”

纪时昼再度沉默,最后没脾气地说了句:“没什么,和你说了也是白说。”

方霁不信,往前小蹭两步,“说说看嘛。”

纪时昼简直好笑,也真的笑出来。

他是不是纪国华亲生儿子在方霁看来一点都不重要。

方霁不认识照片上的任何人,他只认识纪时昼。纪时昼肯跟他讲自己的家事当然好,讲了也不会影响他对纪时昼的看法。

小昼就是小昼。

他在方霁心里不止特殊。

纪时昼是唯一。

那个夏天热得要死要活的,暑假好不容易来临,两个人并排坐在露台的木地板上,一边吹空调一边晒太阳,简直是疯了。

方霁忽然说:“小昼,那些情书就没必要扔了吧。”

“怎么,你要拿回去收藏?”

“她们喜欢你才写给你的。”方霁对小孩子很有耐心,尤其是身处在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他对付起来很有经验,“她们看到是你,她们喜欢的也是你……不是透过你在看什么其他人。”

“你说得很有经验的样子。”纪时昼懒洋洋抬起眼皮,“你谈过恋爱?”

方霁否认了。

镇上的人都不喜欢他,都让自家的小孩离他远点。他打架又出名,学校里也没什么人愿意跟他交往。

“从来没有过?”纪时昼侧过头,看到他又在咬自己的下唇,习惯性地撕掉一层死皮,“别咬了。”

方霁停下来,嘴唇鲜红湿润,神色还有点蒙,“没有。”

“牵手?”

方霁摇头。

大概是热昏了头,他们的手碰到一块。

“拥抱?”纪时昼还在问,方霁晕乎乎,身体贴到一处去,没人考虑一个暖洋洋的拥抱在这个闷热的午后多么不合时宜。

而后是接吻,唇覆盖唇,牙齿嗑上牙齿,气息传递气息。

一切都怪罪给太炎热的夏天。

结束后又在纳凉,纪时昼说:“方霁,我下周要去华都的画室集训了,你跟我一起。”

方霁的眼神闪了闪,“这样不好吧……”

“为什么不好,就当旅游,我带你去逛,我们租房子住。”纪时昼看向他,语气放轻了,好似很愉快,唇边有笑意,“我不想回师家,不想一个人。”

他用这样的说法,方霁自然义不容辞地答应下来。

他说:“好。”

那促使纪时昼时隔久年第一次主动去找纪国华交谈。把一切都谈妥回来的那个下午。

他推开门。

房子里空无一人——

啊!有罪的是夏天,不是心动的少年!(吟诗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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