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是我过不好

盛明谦听着叶涞那句混着刺的话,喝进胃里的冰啤酒涌起翻滚,一个浪头之后瞬间将他吞没,啤酒泡沫压着他的心脏,捂住口鼻,让他无法呼吸,耳朵里只剩洪流包裹着他的身体并且不断收紧的声音。

彻底窒息前,盛明谦在心里想,叶涞跟他在一起的这些年,是不是也是这种感觉?

那些时时刻刻让他窒息的尖锐,还有无边无际的痛苦。

但,就算他让叶涞这么难过,叶涞还是在自己身边待了五年。

执念吗?怎么不是爱?

看待柏雨笙时,他作为一个旁观者,所谓的“清醒”,所谓的观众角度,所谓的整部影片最后的走向跟所要呈现的主题,出于种种原因,最后他还是改了结局,旁观者的他,认为柏雨笙应该有个更好的结局,他的生命跟生活不能仅仅围绕着蒋元洲一个人转动,柏雨笙有自己的傲气,他有自己热爱的事业,他应该有个更广阔的光明跟未来才对。

而《世界枝头》的原结局,蒋元洲最后因为柏雨笙多年的陪伴,还有柏雨笙对他的深沉的,追逐式跟牺牲式的爱选择了在一起,日久生情也好,被柏雨笙的坚持感动了也罢,多年之后他选择了跟柏雨笙在一起。

这样的一个结局,却是叶涞对他们这段关系的期盼,叶涞当时写的时候,他们的关系还没有一个最终的结局。

盛明谦还记得,小说后面的一句话——

蒋元洲就算是块儿石头,应该也能被我捂热了,他总会看得到我的,会的……

语气里的静默跟卑微,不是柏雨笙的,那都是叶涞的。

盛明谦想象叶涞当时动笔时的心境,他可能会笑,会一遍遍看自己写的结局,会踮起脚尖在地板上转动,会小心翼翼收着,某一天也会忍不住跟自己信任的人分享,分享那个在他眼里像彩虹一样的结局,只因为那是他想要的。

可现实呢?他给叶涞的结局是残忍又无情。

盛明谦只要一想起那些,就恨不得把那间休息室里,对着叶涞说出那些残忍话的自己揪出来,狠狠揍一顿。

现在他才体会到什么是塌天陷地的黑暗,吹向深谷的风,会把一切所谓的理智跟清醒都湮没。

他现在不是旁观者,他是局中人。

因为那个人是叶涞,叶涞想要的从来都很简单。

执念吗?

当那道炽热烧人的执念到了他自己身上的时候,盛明谦才懂什么是执念——

他只是想要那个人而已,因为他爱他。

叶涞还在吃饺子,站在餐桌前的背影依旧单薄,微微低垂的脖颈弯成的曲线,柔软里藏着刚毅。

盛明谦明显感受到了叶涞外露的坚硬,身体一颤,那是叶涞撑起来的屏障,针对他的屏障。

“涞涞,对不起……”盛明谦慢慢走到餐桌边,抬起手伸出去,但还没碰到叶涞肩膀,就看到叶涞后背僵硬了一下,突然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他的手。

盛明谦手指顿在半空中,抓了一把空,最后又慢慢垂下来。

叶涞回头,对上盛明谦通红的眼:“盛导,你别这么叫我,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

盛明谦喉结动了动,半天之后苦笑一下:“要说,是我之前太自以为是,很多,很多对不起,那段视频我也看过了,还有,改了剧本的结局,是我给我们判了死刑。”

叶涞没接他话,坐在椅子上,低头安静吃饺子,牙齿麻木地动着,嘴里的饺子跟石头一样难以下咽,粗糙的外壳划破了舌尖跟喉咙,血淋淋的。

手里的筷子又夹起一个饺子,叶涞盯了半天才发现,饺子上的褶皱并不匀称,又看一眼筷子,是盛明谦家里的,刚刚他看到牛皮纸早餐袋,下意识以为饺子是盛明谦从外面买的。

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盛明谦自己包的,刚刚他觉得饺子没以前的好吃了,也不是他的错觉。

这饺子,盛明谦把馅儿调咸了。

咸味不光会刺激味蕾,原来还会刺激眼睛。

叶涞使劲儿眨了眨眼,压下那阵突如其来的热意,一口接一口继续吃。

“盛导,谢谢你的饺子,”饭盒太大,叶涞吃了一半就饱了,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该休息了。”

后半句话是在撵人。

但盛明谦假装听不出来,叶涞放下的筷子他又拿起来,把叶涞剩下的饺子都吃了。

“有点儿咸了。”盛明谦说。

他早上手忙脚乱包了饺子,怕叶涞不吃他包的,所以最后装在牛皮纸袋里,当是买的。

“多喝点水。”盛明谦把保温盒跟筷子拿到水槽那边洗了下,“没水了,我给你烧一点,水壶在哪里?”

叶涞无声叹了口气,盛明谦好像是想赖着不走了?他没回答他的问题,也不再管他,自己去了浴室,洗漱之后看也没看一眼客厅里的人,直接回了卧室。

房门关严时,叶涞撵人的话同时从门缝里传出来:“盛导,麻烦您走的时候把门带好。”——

“浩哥,你怎么把我新地址给盛明谦了?”叶涞回房就给张一浩打了电话。

张一浩也有点儿过意不去,抓耳挠腮:“我在外地呢,盛明谦说有紧急的事找你但找不到,你电话也打不通,他说怕你出事,我睡得迷迷登登的也给你打了一通电话,你电话关机,我一着急就把你地址给他了,给完他地址我才想起来,你在片场拍戏呢,电话肯定打不通啊,他是不是又为难你了?”

“没有,他如果再给你打电话,浩哥别接了。”

“好。”

叶涞打电话的声音并没降低,也没管外面的人到底能不能听见。

叶涞以为盛明谦没走他会睡不着,躺下之后恰恰相反,可能实在是太累了,闭眼没两分钟就沉沉睡了,耳朵里最后的声音,是贴着玻璃窗刮过的风声,混着客厅里来来回回很轻的脚步声。

一觉睡到天黑,叶涞睡觉前吃了咸饺子,最后是渴醒的,抬手下意识往床头桌上一摸,差点打翻桌子上面的水杯,好在他反应及时握稳了,但手背上还是洒了几滴温热的水。

叶涞没多想,端起水杯一口喝光了,刚醒大脑还不清醒,从床上爬起来一开门,看到客厅灯还开着。

盛明谦竟然还没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叶涞呆呆地站在房门口看了几秒钟,舌头在还水润的下唇上舔了舔,人在渴极了的时候,喝下去的水是甘甜的。

刚刚床头上的温水是盛明谦给他放的,叶涞慢慢走出来,客厅里是明显收拾过的痕迹,原来椅子上还搭着他前两天换下来的脏衣服,这几天他太忙,还没来得及洗,现在脏衣服不见了,挂在阳台上。

盛明谦安静地躺在沙发上,左胳膊盖在脸上,遮住了额头跟眉眼,只露了下半张脸,客厅里的沙发并不大,叶涞躺上去都嫌挤,更何况盛明谦。

盛明谦两条腿蜷曲着搭在沙发边,耷拉在下面,这个睡姿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叶涞走到沙发边,抬起手想在盛明谦胳膊上推一把叫醒他,但手指刚一碰到盛明谦衣服,第一感觉是沾上手指的潮湿感,叶涞推人的动作变成了食指跟拇指在盛明谦衣服上捻了捻。

不是错觉,盛明谦身上的衣服就是湿的,叶涞又在盛明谦衬衫领口上摸了摸,也是湿的,盛明谦呼吸喷在叶涞指尖,烫人的,叶涞又猛地收回手指。

盛明谦嘴唇动了下,叶涞看出他醒了,出声叫他:“盛导,醒了就起来吧。”

两秒钟后,盛明谦压在脸上的胳膊拿下来,睁开眼的那一刻视线还没聚焦,头顶只有叶涞模糊的脸,叶涞身体轮廓是晕染开后逐渐变亮的光圈。

“你什么时候醒的?饿不饿?水喝了吗?”盛明谦撑着胳膊坐起来,手心捂着脸用力搓了下才稍微清醒一点。

叶涞一看就知道盛明谦应该是刚睡着还没多久,眼里还是遍布的红血丝,衣服跟头发都乱糟糟的,看起来狼狈又脆弱。

叶涞没见过这样的盛明谦,他眼里,盛明谦总是站在高处,他得仰着头看他,他没见过盛明谦这么卑微的一面。

想到这,叶涞停止突然跑远的心理活动,又给盛明谦陈述事实:“盛导,这是我家,我们已经离婚了。”

盛明谦沉默,两人一个站一个坐,都是一动不动。

“明谦,你到底想怎么样啊?”最后还是叶涞先沉不住气了,出声打破诡异的安静。

“我想把你追回来。”盛明谦想也没想。

叶涞浑身无奈:“就因为,你知道了那本书是我写的?”

盛明谦还坐在沙发上,这回是他仰头看着叶涞:“不是,离婚协议签了之后,我就在想,离了,就算是先结束我们那段被协议捆绑的关系,哪怕我没看那段视频,也不知道你写了《世界枝头》,我也……”

“明谦,”叶涞深吸一口气,打断了盛明谦的话,声音急促,他心里有些害怕盛明谦把那后半句话说完,他怕自己心软,他怕自己再荒唐十年。

为什么他跟盛明谦总是处在错误的时间点上,阴差阳错这个词,本身就是残忍的。

理智第一次在盛明谦面前占了上风,叶涞坚硬地开口:“明谦,我还挺想体会下柏雨笙的结局,我想看看,他离开了蒋元洲是不是也能生活得很好。”

叶涞话音刚落,盛明谦追上他的话尾:“我过不好,是我过不好……”

叶涞用力咬了下舌尖,瞬间被疼痛跟血腥味染了一身,只觉得房子太小太挤,压得他透不过气,转身走到门边,逃似的离开了家。

生怕晚了一步会再一次被命运捉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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